可坏就坏在,这第一日,不到夜间,不可更衣——临行前,替她打理的命妇夫人加上宫里的礼仪嬷嬷们,齐齐围着她,再三叮嘱。她当时看着层层宫装,觉得这规矩兴得不可理喻,听起来也不似民间习俗,有些古怪。
一位通晓典故的夫人才给她解释到,这是夜氏的忌讳,说是前朝有个出降远嫁的公主,亦是贪图轻便舒适,出了城,便将凤冠霞帔给脱了,哪知后来遇了劫匪,竟不知所终,只留了一身喜服行头在车上。后来但凡夜氏公主出嫁,皆忌讳路途上脱喜服,若是远嫁的,第一日的出阁盛装,也要等夜间才能更换。
夜云熙倒不以为然,前朝那遭劫匪的倒霉公主,跟她半路上脱喜服,也许是没什么关系的。但既然大家都忌讳,她还是讲究一下吧。
低头去理那层层裙摆,最里面是的缘襈凤纹马面裙,中间一层红襈衫子,外罩鞠衣与大衫,再是敝膝玉坠,虽说皆是夏日里的轻薄面料,可这大热天里,恨不得袒露肌肤都嫌热,像她此刻这般一层又一层缠成粽子,再放到烈日下箱笼里蒸烤,岂有轻松的?
可再难受,也要忍耐了,一日功夫而已,图个吉利。且那敝膝腰封,缠锦饰玉,甚是复杂,她自己也解不来——今晨青鸾紫衣就绕着她的前腰后背,侍弄了好半响,才收拾妥帖。而启程时,她怕澹台玉迷糊,便舍了这俩贴心好使的丫头,让她俩去帮助他打理,这会儿,估计还在队伍后方押阵呢。
遂闭目宁神,由那汗珠子渗在额角,只在脑子里忆些方才的情景,转移些注意力——
比如,明德城门前,云起那微微泛红的眼眶,依依不舍的神情,且不论真假,长姐远嫁,皇帝亲送出城门,不顾礼仪地哭别,已是给足她颜面,还有骨肉情分……
比如,泰安宫门前,大曦的文武大臣世家大佬们,国礼相送,给予她无比的尊荣,只是,那些注视她离去的眼神,像看一个出征的女将军,或看一个送出的烫手瘟神,唯独不像看一个要作他人妇的新嫁娘。还有沈子卿,那深不见底的眸光,波澜不惊的面色,沉稳有度的举止,端的是位居人极的宰执气派……
再比如,云台宗庙,祖宗面前,她叩头辞行,凤弯弯立在一边,不知是被缭缭烟火熏的还是怎的,先是用手帕子不停抹泪,后来就干脆跟个小姑娘似的,哭得稀里哗啦。她听得心碎,扭头过去,重重看了几眼,怪她不顾皇后凤仪。哪知凤皇后说,姐姐,让我哭,按民间的规矩,娘家人是要哭嫁的,哭得越伤心,新娘子越吉利。竟闹得云起的一众妃子,不得不跟着一起辛苦挤眼泪……
再远点,是牌位上的先皇,今日祭告,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听见了,应该舒心展颜吧。父皇,燕山十六州,不费一兵一卒,女儿替您拿回来了,且我与云起,将竭尽此生之力,让它世代为大曦王土……
再远点,依稀有个温暖的声音,穿透煌煌钟磬礼乐,穿透轰轰马蹄车轮,在耳边响起——芸豆今日就满十二岁了,再近些,让母后仔细瞧瞧,都已经出落成一个标致小美人了……母后却要走了,原谅母后,不能再陪你在这人世间了,可是,囡囡,你要相信,母后的泉下阴灵,也要极天地之愿力,保佑你,此生能嫁一个一心一意疼你爱你的夫婿,生儿育女,长命百岁,平安美满度此生,全了这份女子最大的福分……
猛地一惊,这不是自己十二岁生辰那日,母亲病薨,临终时的遗言吗?一时间,百感交集,泪水与汗水模糊了额上花黄,颊间胭脂,加之闷热的不适,便有说不出的难耐,突然,心头一紧,脑中一空,眼前一黑,身子一歪,不醒人事了。
第二卷 行路难 第六十八章请你离开我
多年以后,夜云熙回想那年北嫁,其实是有些的征兆的。第一日,本想图个吉利,忍着酷暑高温,将一身繁复喜服穿得密不透风,哪知出了曦京城,一个时辰不到,就热得中了暑,晕在鸾车里。
队伍拉得长,行得快,青鸾与紫衣,也不知在后面跟澹台玉纠缠什么,久久没有跟上来,其他人自是不敢上前靠近叨扰公主的,于是,殿下也不知在车里晕了多久,也无人察觉。
等她恢复知觉,猛地醒来,却是被额间鬓角的冰透凉意给刺激的。睁开眼睛,发现仍是在那鸾车上,车厢外仍是车轮轱辘,马蹄滴答。不过,却没有了先前的束缚闷热,只觉得浑身轻松,头下是冰玉凉枕,横躺在胡床般宽大的软锦坐垫上。还有一双手指,似沾了冰凉药膏,置她两侧眼角,轻轻地按揉着穴位。
夜云熙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一把打开那双在她鬓角耳前游走点柔的大手,坐起身来,低头一看,脑中轰然炸开——就说怎么会突然如此清凉,果然,只剩了一身素丝中衣里裙在身上,松了三寸领口,透出一片凝脂肌肤,敞了半截衣袖,裸露一截皓色玉腕,撩了长裙边角,探出一双白莲小足。
第一反应,倒不是觉得自己这春光模样,有多么有碍观瞻,而是心中阴云骤起,那热死都不愿脱下的整套喜服,竟这样稀里糊涂地,让这奸人给脱了!无奈地看了一眼那胡乱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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