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撑着的蚊帐破了几个洞,哪怕是新换的被子被褥,也都是旧得不能再旧的,他刚上去摸了一摸,湿气就染了一整手。
韩征说:“今晚要是不走,我必须跟你换房间。”
司音抓着水缸漱了漱口,说:“好了,我舅舅舅妈他们都离得不远,别让他们听见了。去吃早饭,一会儿该去扫墓了。”
***
墓地离家不远,过了韩征被狗追过的那片螃蟹塘即到目的地。扫墓的已经陆陆续续都来了,小小的一片地方人头攒动。
司音的外婆与外公合葬,一米见方的墓上立着一块石碑,两个人的照片镶嵌在一起,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褪去颜色。
司音摸出手帕来擦的那一瞬,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真的很少看到她哭,韩征整颗心都是一揪,想上去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环顾四周,是她虎视眈眈的亲属,他又什么都没有做。
回去的路上,司音心情不佳,一个人落在队伍最后,慢悠悠地走着路。
韩征停下来等她,跟她并肩而行,问她瞎想什么的时候,她兴致寥寥地说:“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外婆这辈子太不容易了。”
韩征说:“你讲讲看。”
司音想了许久,这才说:“她在家里排老大,从小就比别的兄弟姐妹多做一点。嫁给我外公后,外公一直在外当兵很少回家,她一个女人,又要去生产队做工又要照顾子女,活得很是艰辛。
“那年头吃不上饱饭,总是拿红薯果腹。一天生产队里发了一碗米饭,我外婆没舍得吃一口,趁着夜色往家里赶。那天电闪雷鸣,下了大雨,她差点一个失足掉进河里淹死,带着半身泥泞,硬是一边哭一边捧着饭碗走了回去。
“好不容易儿女长大,该享清福了,我妈妈又把我送了过来。她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做一会事就要歇一会。我那时候挺差劲的,时常觉得好玩跟她跑到地里,回来的时候却不想走路,一定要她背着。”
韩征眼前仿佛能有画面,那个穿着小褂、披着长发的小姑娘,撅着小嘴,一脸不对付的模样。
韩征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从小就懂事呢,原来也有这么一段黑历史。你外婆要是执意不听你的,你该怎么办呢,是不是一屁股坐地上,胡搅蛮缠地要人过来抱抱你?”
司音朝他翻了个眼,没理会这玩笑,片刻后叹息:“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的生活的。”
这话韩征不乐意听,一本正经地抓过她胳膊问她:“什么叫‘你这种人’,我这种人是哪种人,你们那种人又是哪种人?”
司音从他手里挣脱,一脸“你自己明白”的神情,韩征一阵摇头,说:“怪不得老话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些都是人为的界定,在我眼里是最可笑的。你应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妈妈的那些事吧?”
司音点头。
“她出生普通家庭,毫无背景,那时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外公外婆都被调去了农村锻炼,我妈妈就出生在那里。后来有个机会可以回到城里,但不能带走异地出生的这些孩子,我外公外婆只好咬咬牙先走一步,说等找到关系再来带走我妈妈和几个弟弟。
“可这一等就是几年。我妈妈跟他弟弟相依为命,像你说的,那时候日子艰难,人有三急憋着回来解决,好当肥料浇田;吃不上盐没有力气,就把鸡蛋沤在尿里……这些事情她都经历过。后来遇上同为下乡的我爸爸,他那时候可是一点都不风光——”
韩征忽地停下来,快速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司音,说:“算了,不提他。我想说的其实挺简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世上一生下来就顺风顺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我确实算是这里面的一个幸运者,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不能吃苦也不懂什么是苦的人。你一定要把我跟你强行划到两个不同的世界,这真的太让我觉得受伤了。”
司音一句一字地听下来,居然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当即朝他笑了一笑,说:“对不起。”
韩征将头一偏:“没用,我已经被你伤害到了。”
“……”
吃过午饭,都准备睡个午觉,早上的事情又被提上议程,韩征跟司音台底下发短信,执意要跟她换房间。
正处焦灼,聪聪这时候过来一把抱住韩征的腿,韩征身子一颤,差点手上一滑将手机甩出去。
问小祖宗有何指示,聪聪流着晶晶亮的口水将脸贴到他身上,经司音舅妈解读,他要求今天中午跟韩征睡一屋。
司音舅妈又是哄又是吓,最后正闹觉的孩子“哇”的一哭,一整个屋子都乱哄哄地吵起来。
司音调侃:“谁让你是香饽饽,小的都爱黏着你。”
韩征一脸无奈,低声打趣:“那大的呢?”
司音脸上不由一热,说:“你就陪他睡会午觉吧。”
韩征将聪聪抱起来举高高,一边郁卒司音那不容乐观的生存环境,一边不得不伺候好祖国的希望:“也只好这样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聪聪不在身边,门外依稀听得到司音舅妈的声音,不停重复着:“过来,别乱跑,大口,啊呜!”
小孩子容易饿,被抱了出去吃茶点。韩征隔着扇门静静听了会,不经意间蓄起一脸的笑容。
他起身去拿放在一边的手表,手往桌上摸过一圈——手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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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征生活规律,讲究章法,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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