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心尖一悸,双手交叠于小腹前微微地欠了欠身子:“皇后娘娘对外域香料过敏,故而不曾用上。”
“也算司衣房有心了,不过……”令贵妃眉头轻挑,斜睨着红绣,“你对本宫方才说的话有何见解?”
红绣的腰身垂得更低,恭敬道:“司衣房伺候娘娘是分内的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令贵妃嘴角微扯,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要装糊涂,本宫最恨别人在我面前假痴不癫。”
红绣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令贵妃的笑意未减:“不敢?你还不敢什么?”
红绣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轻声道:“奴婢无心之失,更不敢妄加议论。”
令贵妃仿佛问不出个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本宫容许你口出狂言。”
既是糊弄不过去,又不能承认听明白那话的寓意,着实伤脑筋。
红绣深吸一口气想着死便死吧,反而镇定了心神:“奴婢觉得唐大人太过自傲,不能以为本朝曾有几名御侍与燕国联姻的前例,便太看得起自己的女儿,竟妄想成为皇亲国戚。”
唐礼是当朝御侍,金銮殿上唯一的女官,朱袍金带手执象牙笏,上朝时立在帝王身侧,那是独一份的荣耀。御侍位居正三品,赐郡主头衔,下朝后替皇帝拟写圣旨,与皇帝一同进讲,甚至可以涉足后宫。
令贵妃略为诧异地“哦”了一声。原来,她以为自己方才说的是唐御侍,而并非皇后。姑且暂不论其真伪,便没有说话似在等她继续回答。
红绣伏在盘金毯上孤注一掷道:“奴婢今日在仙居殿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说,奴婢私议朝堂女官,还求娘娘原谅。”
外头好似放晴,日光穿过窗棂的明纸透进来,照得春衣褙子领端的两枚金盘扣熠熠生辉。红绣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裙裾的针脚线,心好似要蹦出来般。
令贵妃轻抚眼前妃色的衣裳,触感极为光滑:“红绣,你很会说话……”她似是犹疑,顿了顿才说,“既然你这么会说话,不如晚上去提铃,好说上一宿。”说完又对翡心使了个眼色。
红绣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奴婢谢过娘娘。”
翡心从红木盒里抓了一小把金瓜子给她:“管好自己的嘴,娘娘的夏衣还等着你来呈送。”
红绣理解话中意思,若是不听话怕是活不到那时候,便双手接过来俯身道:“奴婢谢令贵妃赏赐。”
待红绣告退后,翡心有些担忧道:“娘娘,王珺与红绣素以姐妹相称,司衣房内皆是皇后心腹,您不怕她同皇后说么?”
令贵妃执起汝窑瓷杯晃了晃,淡黄的茉莉花随茶水浅漾在蝉翼纹上,她轻啜一口,不屑道:“区区掌衣,量她也不敢碎嘴,就冲方才她对唐礼的置喙,已够她死几回的。”她放下瓷杯又问,“近几日来送东西的女官,怎么连个随同的女史都没有?”
翡心回道:“唐御侍前些日子下令,让司制房替留下来的秀女做身曲裾,许是备着殿选时穿,听闻其他司的女史皆帮着缝制,两百多件呢,够她们忙活一阵子。”
令贵妃讽刺道:“曲裾?亏她想得出来这般折腾,穿得再好看又怎样,最后留牌子的能有几个?”
翡心奉承道:“可不是么,即便侥幸选中,定不及娘娘这般盛宠不衰。”
令贵妃自然是一脸的骄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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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居殿的大宫女绿珠,在殿门口看见红绣安然无恙地出来,有些失望。
红绣双眉紧蹙,很是不满地瞅着她。
绿珠不给她发难的机会,冲其翻了个白眼,跨过格扇门径直进了南暖阁,还未开口道福,令贵妃已不悦地训斥她:“本宫知晓你不喜司衣司,但想要借本宫之手除去谁,下次最好别露痕迹。”
绿珠自知理亏跪了下来,并找了个托词:“娘娘恕罪,方才三殿下来过,不叫通报。”
令贵妃有些意外:“皇儿人呢?”
绿珠朝外面努了努嘴:“殿下带徐掌苑去了西殿的小厨房,还吩咐内监准备铜盆薪炭,大抵想着温室催花。”
令贵妃当即脸色一变:“又帮衬那些个奴婢!”
翡心见自家主子满脸不悦,跟着打了圆场:“三殿下心慈仁义,朱太后一直多有夸赞。”
“心慈有何用?”令贵妃微嗔道,“尽做些不着边际的。”
翡心轻声宽慰着:“娘娘,三殿下到底是您亲生的,别为了那些个下人再伤了母子情分,不值当的。”
令贵妃瞅着暖阁的布帘,越发觉着碍眼:“叫尚功局的人来把那暖帘撤了,本宫看到就心烦。”
绿珠连忙应声说:“奴婢这便去吩咐。”
第二章 ·耕耘
后宫内命局按责职分成六局,每局皆有四司,设尚级、司级与掌级女官,统领宫闱之政。又建置宫正司,掌管宫掖戒令责罚。
红绣回到司衣房已是巳时正,女史皆在缝制曲裾。水曲柳木条案上还有好些件待送的春衣,各宫主位需要女官亲自呈送,嫔位以下的让女史代劳也未尝不可,只是讲究先后顺序,总不能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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