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整个屋场,比许俊岭现在的漂亮气魄,一砖到顶的房子整个是一个工艺品,就跟颐和园当年慈禧老太后的行宫差不多呢。许俊岭福至心头,喊了声“大——,妈——。”眼前的一切倏忽不见了。
天黑了下来,夜幕却不曾染黑旷野的雪白。许俊岭家屋场的电影正在加演《一个都不能少》的故事片。放下背篓他跪在母亲的墓前,点燃麦草后熊熊的火焰就欢笑起来。母亲一辈子最崇拜的人就是父亲,打他记事起,她除了去一升谷妹妹家和回一次娘家外,那里也没有去过。她相信阳间外还有个阴间,哪里跟阳间一样,还是一家一户地过日子。
父亲病逝后,她的精神就一直不大对劲儿,说她老做梦,梦里总是许俊岭父亲要她洗锅涮碗缝补浆洗,她怕得去伺候许俊岭父亲了。有时候,正坐在垌上树荫里做针线,忽然急急呼呼地上了岭,说是父亲晾在树上的被褥没有翻。有时候,眼看着麻黑了,却放下手里的活计,说是父亲没关鸡圈门,小心遇上狐狸了。上岭到坟里转一圈后,好象心里就安然了。
“终于去了。”煨完一背篓麦草,许俊岭就着未熄的火点了支香烟,刚准备往回走时,猛然发现坟后和坟侧分别煨着两堆火。透过烟火,翠翠和花小苗神色肃穆地跪着。翠翠拿根哭丧棒挑翻着冒烟的麦草,背篓后站着她的傻女。花小苗一把接一把地撒着麦草,像往锅里下面条似地,脸被火焰映得灿然发光。
许俊岭回泥石沟就没见到她俩的面,这会儿却到坟上尽孝了。想到尽孝,他便想起冷战的杜雨霏,以及魂断美国的儿子许扬,还有成了孤儿的他的外甥石头。许俊岭默不做声地靠在一棵胳膊粗细的核桃树上抽烟。母亲不知是愚昧还是超脱,她老人家把死看得跟生一样真诚。想着要死了,却赶着在坟地载下生前爱吃的果树,俨然死后仍能跟活着一样地过日子。
“俊岭,都是我不好。从函谷县的监狱回来,不说你妹子没了,你妈还不会走这条路。”煨完麦草的翠翠婶过来说,“你从北京跑回来救了我俩,可我俩……。”她哭得说不下去了,傻女却咬着衣袖笑嘻嘻地看许俊岭。
花小苗也煨完了麦草,眼见翠翠在哭,就“嚯——”地站起身,朝许俊岭这边响亮亮地说,“俊岭叔啊,我婆的死,跟红鱼岭那帮王八蛋有很大关系,要是我小姑不叫他们逼死,咋会有这回事哩。咱沟里的人,恨不能拿唾沫星子淹死我俩哩。我俩长了满身的嘴也说不过他们。可是,我俩没有一点点瞎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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