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深沉的黑云走到了云姑娘身边,弯下腰,含笑拿起那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云姑娘一怔,随即欠身退下,往矮几边坐定。
媚娘在云姑娘雪白手腕上轻轻一点。
秦顾坐在了窗下铺锦的胡床上,双腿一曲,将琵琶横抱在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拂,碎了一地的珠玉声。他眉眼含笑,看着手中琴弦,柔声道:“在下可说了什么醉话,让诸位姑娘如此发笑?”
秋碧放下笛子,道:“只不过和诸位大人行了回酒令罢了,公子说……”
秦顾挑了挑眉,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姿势,往后懒洋洋一倚,手中弹得越发没个准音。
琴弦在黑色衣袖下,颤动。
“樽雪碧树老江南啊……”他仰起头,眼中黑沉沉,像三更的天。
琴声一荡,滑音飞落,琵琶响起清扬弦歌。
是山泉飞涌,大江奔流,冷月霜白。
冷月千山,江南暮雪。
酒宴刚开始不久,他坐在窗边,往外一探,忽然看见了天上飘零的一片夜雪。
京城中,也要开始下一场雪了么?
继而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他在酒色中头晕脑胀,而记忆中的雪花,落得花一样。
花边有树,树上有霜。
碧树,青玉,雪上的烟,是冷色的。
那棵落了满身大雪的树,在无边火光中,一转,一叹,一凝眉。
白衣公子持剑而来,长身玉立,带来一整个江南烟水风华。
秦顾的手一抖,酒在杯中晃了晃,洒在桌上,透明的。
他伸手捂住头,醉意酣然,却笑得发抖,“江南碧树千樽雪,樽雪碧树老江南……”
周围的笑声和酒杯交击的声音更乱了起来,有男人笑道:乡留兄,这是行的哪门子酒令。
有女人笑着探了过来,道:“公子醉了……”
他落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他在黑暗里骑马,穿黑甲,骑黑马,黑梦沉沉,而他看得见结局。
火光是从一个看不见边的宅子中烧起来的,映亮了半个天空。滚滚黑云飞至半空,数里之外都闻得见烟气。
秦顾猛地止住了马。
影飞军尽数包围着楚家大宅,战马围绕一周,四下只有木头燃烧的声音。
他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高楼上一截衣角。
素白的,微旧的,冷雪一般,在火中烧。
琵琶声一抖,乱成了碎雨。
如夏日惊雷一道,霹雳而下,风涌云起。
诸位姑娘低下头,颇有眼色,各个不复言语,只偶尔用眼角余光打量过来。
斜靠在胡床上,曲膝而坐,怀中横抱五弦琵琶,手指急动间,就是惊雷响电。
秦顾任由思绪漫无边际地飞。
后来无数次刻意遗忘的记忆,终于趁着他偶尔一醉的时候,开始疯狂反噬。
烟在地上滚,像黑云落到地上,
橘色火光冲天而起,燃烧的木块如流星般纷纷坠地。
鲜血从火中往外淌,地上积雪早被火烧得干净。
那片素色的衣角,在高楼上。
他的记忆,不止于此。
因为那片白色的,如梦一边的衣衫,迎着风,飘了下来。
长剑如冷火飞雪般,清光四s,he,带着细碎雪花,在冲天黑云中落了下来。
秦顾眼睛一迷,竟迎着那道剑光,飞身而上。
剑尖在他黑色胸甲前停下了,发出轻微的咯哒一声,微微地颤。
白衣在火边,亮得刺眼。
秦顾伸手捏住他的剑刃,半晌,“何苦。”
楚云平默默伫立,收回长剑,出神看着燃烧的宅门。
千江烟雪在他眼中燃烧,红尘在他眼中翻覆,可他一袭白衣纵翔而来,天地清凝。
风雪中,孤清卓绝,声如碎冰。
“死生亦苦,何苦,让手下留我一命。”
声音一转,如冰乍碎,锋利,湛然。
秦顾静静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了三年前的渭水。
渭水畔,有人素薄春衫,弹指间,刀剑消弭。
风过花无影,有的人,当真如风而去,拂走满眼微尘。
可什么风,吹得走剑光一瞬中的心乱如麻,情欲初生?
“你这样的人,不能死。”秦顾缓缓后退一步,沉声道:“不能就这么死。”
火光在楚云平眼中烧成两点,将他眼睛照得,幽然霜寒。
“三年了。”他回首,看着秦顾,神色平静,“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话音一落,瘦削手腕在袖中一抖,长剑再度出鞘,满门火光亮在剑刃上,几乎化成水,能流淌下来。
秦顾几乎丧失了全身力气,咬牙道:“你、还、不、逃。”
水色长剑在火边旖旎行来,如雪焰,如风花。
玄衣太沉,红衣太烈,而那片白色,太清冷寂寞。
秦顾看着他,手居然冷得,在江南雪中,发抖。
他看见楚云平在摇头。
一叹,一凝眉。
“满门赴死,血海滔天,我既不能力挽狂澜,又岂敢轻逃?秦家既提剑而来,楚家自该由我,奉剑相迎。”
不为生死血仇,不为权力倾轧,只为同一片天空下,同为四姓的骄傲。
满门血虐,自该有一人能站出来,提着楚家长剑,带着江南世家风华,倨傲不屈地扬起头颅,说:请阁下出剑。
楚云平抬起剑,微微抬起头,露出一截如玉的脖颈,“请阁下出剑,这是我楚家,最后的骄傲。”
秦顾闭上了眼睛。
他无法拒绝。
有人带着一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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