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郁闷地生活着。消磨完一天的光阴之后他经常不知道明天还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事值得期待。
熙宁六年七月初八,他在散朝之后准备回宫时被王雱拉住。王雱笑着对他说:“以前你不开心时我经常陪你喝酒,如今该是你还我这人情的时候了。”
颢觉得奇怪:王雱会不开心么?在他印象中雱时常喜怒形于色,但所谓忧愁应该是与他无关的。
但他没有多言的习惯,只微笑颔首:“君子相邀,颢自然愿意奉陪。”
是夜他们共饮于相府院中。王雱神情态度有异于以往,时而大喜,时而大悲,有时跟他聊修撰《三经新义》之事,有时又会提到以前写给他妻子的诗词歌赋,并取出他的翠玉箫说以此箫吹奏这些曲子其音最能传情,多谢颢当初把它让给他。有很多话是颢听不大懂的,但他会安静地听着,并在王雱举杯的时候与他饮酒。
王雱那晚喝得太多,最后大醉,伏在桌上沉沉睡去。赵颢正欲告辞,忽听从花园某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琴声。细听后他立即辩出这是菀姬的焦尾琴的乐音,他听过好几年,绝不会弄错。讶异之下才渐渐想起是他把此琴送给了王雱的,他在整理菀姬遗物时本欲将琴焚毁以祭亡妻,但王雱拦住了他,向他讨了去。
如今乍闻琴声重现,心中百感交集。而那琴声哀婉幽怨,竟与菀姬当初每夜所奏曲风别无二致。恍惚间仿若回到爱妻生前,他在她的琴声中徘徊在她苦涩而清香的生活边缘。
“你不能让她独自抚琴,一个人沉溺于她个人的领域里,你应该尝试接近并加入她独守的世界。所以每次她抚琴时你大可吹箫弄笛与她合奏。”忽然想起王雱昔日“教导”他的这句话。他很认真地采纳了他的建议,以后也是这样做的,遂成功地养成了与菀姬合奏的习惯。
于是,他下意识地拿起王雱搁在桌上的翠玉箫,引在唇边随着琴声吹了起来,此情此景犹如梦境,而他暂时不想清醒。
那琴声稍歇,像是被他惊了一下,但须臾便又再响起,与他悠悠合奏。记得他首次在菀姬抚琴时吹笛相和她也是如此反应。这一切当真如昔日重现了。
故此一曲曲地吹下去。双方乐声越来越协调融合,他的心也随之温暖起来,感受到了消失许久的脉脉温情。
王雱终于醒转,抬头朦胧地看他,微笑说:“是你在吹箫么?很好听,看来这箫本就应该是属于你的。”
他竟把箫慨然相赠。颢推辞,他却说:“我如今已无玩乐器的心情了。这箫若要让予别人谁能比你更适合呢?收下它罢,不过以后要常来陪我喝酒,吹箫给我听。”
颢因此收下。从此相隔两三天总会来与王雱夜饮于院中。王雱总是大醉,有时伏桌而寐,有时带醉听他吹箫。那琴声依然每晚响起,他们默契地合奏着所有曲目。王雱自然应该是听见琴声的,但他似乎习以为常,从不跟他提这是何人所奏,也不为他们的合奏感到惊讶或不快,只是默默地听着,间或独自饮下一杯酒。
很多时候颢也会猜想着那个神秘的抚琴人是谁,竟然能用菀姬的琴弹出与她一样的曲调,想必她与菀姬一样,有着同样纤细柔软的心思与优雅出尘的气质。甚至,连哀愁都一样,这点让他略有所动:她遭遇到何种不幸,以致于如此哀怨?
但是,他实在猜不到她的身份。王雱既然对她的琴声置若罔闻,在他面前毫不提及,那大概她在王雱眼中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罢。
是丫鬟,还是歌伎?但是那些卑微的人会有这么精致入微的情感和才情么?
他想不明白。
终于,他还是没能压抑住这点好奇,在又一个箫琴合鸣的夜晚,他自扶醉而寐的王雱身边走过,一步步地朝琴声传出之处走去。
走到她的门外,他却又犹豫了。如此贸然接近,岂不唐突?何况,即便见了面又如何?他对这个抚琴之人本就没什么明晰的想结识的想法。
所以他转身欲离去,不料她却突然将门打开。
他怎么也想不到弹出如此曲调的人竟会是王雱的妻子。
王雱不是深爱着她么?她不是也同样深爱着王雱么?上次与她相处几天,她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像个幸福的小女人,显而易见,她正受着丈夫的宠爱,沐在这种爱情下的她有着一抹由内散发出来的自信光彩,使她周身充盈着耀目的色泽,这种感觉在月下见她的那晚尤为分明。
然而,如今所见的她显然大不一样。苍白而憔悴,消瘦得有了弱不禁风的姿态。她刚才唤他作“雱”,那么,她是把自己当作她的夫君了。甫回首看她的那一瞬她本来目中满含希望与欣喜,但看清是谁后立即黯淡下去,浮上的是无边的失望与落寞。
怎么会这样?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但是他不好再想下去,他已经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难言的尴尬。沉默之后颢先开口:“刚才是嫂夫人在抚琴?”
真是一句废话。但他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应付现下的状况。
她点点头。
“可否让我看看那琴?”颢问。
她自然答应,侧身站开请他进去。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阔别已久的爱妻的琴。缓缓走过去,以手指在琴面上轻轻触摸,像是触到了爱人的脸庞,一阵心酸,那些苦涩的记忆开始再次啮咬着他的神经。
庞荻发觉了他的异状,问道:“殿下见过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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