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撑坐于床上,呆了。唐琬轻轻摇了摇他手臂,他才醒过来,接着怒不可遏地诅了一句:“去他娘的!”他连忙下床更衣,随李村长到周栌树农舍查究。
周栌树一动不动地躺于地上,咽气了。他的幺子周树宝早已哭得声线沙哑,肿了的一双眼,睁着跟闭着一样。瘦小的他孤立无援地跪在爹爹的尸身旁,同样一动不动,脸上的哀伤带着无尽的彷徨。
“应是半夜吊的,他幺子起床才发现,出来喊救命。给放下来时已经没用了。”李村长哀叹道。
赵士程撑了撑旁侧的木桌,抬手扶额。一会,他失神地游走到周家唯一的床榻上,跌坐下来,然后手握成拳,狠狠地捶了床榻一下。
无人说话,偶有周树宝抽气的泣声,舍内安静得诡异。
“少爷,这……”李村长迟疑地张口。
赵士程闭了闭目,睁开,沉声道:“先把他好好安葬。”
“是。那他的幺子……”
见赵士刻意别了别脸,李村长便不再说下去了。文生立即上前,道:“李村长,此事容我家少爷好好细想。你先把周大哥安葬,有何需求的,随时吱声,赵府尽力协助。”
“好。”李村长低应一声后,走到舍外,吩咐了几个围观的男村民去准备丧礼的事,又唤了好几个女村民帮忙告知大伙以及煮食之类。
赵士程坐在舍内,惘然地看着不认识的村民走了进来,他们替周栌树的尸身盖上草席,再搬了起来,摆了一个合适的方位,整理了一番。有人点白烛,有人烧香,有人派白帛条。
周栌树的幺子周树宝一直哭着脸,似懂非懂地听着李村长的安排,换上孝服,时而跪时而拜时而叩头,然后随着被搬抬的爹爹尸身出了舍外。
唐琬来到的时候,村民正聚于周家农舍门口,准备把周栌树的尸身抬进一口老旧的棺木。她本来心凛,不敢看,可瞥到周树宝时,便一眼认出他是昨天那个小娃儿,他当真是周佃户的幺子呀!身裹孝服的周树宝跪在爹爹的尸身旁,大人们的讨论他无法插话,只静静地哭他的鼻子,牢牢握着从草席下抽出来的父亲的手指。
这不跟当初赵士程握着她的尸手不放一样?凡人的情感大抵都是相似的,表达的方式亦是类同。唐琬感同身受,激动难耐得顿时落泪,逐背过身去,哭了好一阵,才算止住。身后传来吆喝声,她知道周佃户的尸身被抬至棺木里了,亦即小娃儿不能再握父亲的手了。待到吵杂声渐行渐远,送丧队离开了农舍,上山去了,唐琬方回过头来遥望。
周家农舍内,赵士程依旧坐于床榻上,沉默了许久。文生替前来的唐琬打开舍门,她默不作声地走至夫君身旁,倚着他坐了下来,悄悄地握住夫君的手。
感觉到赵士程回握她的手劲时,唐琬微颤着说:“咱俩把他收了吧。”
赵士程没马上回话。良久,他方低沉郁结地问:“万一其他佃户效仿,我岂不作孽?”
他若收留了周树宝,万一有心人以此为鉴,迫着赵府再收留,此岂不间接造成了无辜孩童的家破人亡?
“天下间岂有不爱孩儿的爹娘?谁甘愿用此种法子去爱?谁的死又能潇洒超脱?”
她身死之时,赵士程对唐夫人说她走得很是洒脱,可是谁晓得,其实她一点也不!同样地,谁晓得周栌树是否心怀不可磨灭的憾事?谁又晓得他咽气前会否后悔莫及?她能上天庭,在仙梯遇上小狐仙家,最终得以返阳,那周栌树呢?他能如她那般,再来一回么?她是幸运的,可未必人人如此。
赵士程不语。
“咱俩当作把他买进赵府,当个小厮,我想公公对府上多一个少一个仆人,不会多言。”
赵士程仍不语。
“若是赵府不许,那就把他搁进唐府,准是许!”
“琬儿,莫意气用事。”
“何为意气?赵府一年到头,买小厮丫头还少么?”
“我懂你的心思,容我再想想。”
两人继续坐于周家农舍内,半天都不再说话。文生与小桂轮流探望了几次,见两口子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也就不敢乱吱声。
坐了很久很久,赵士程终扶起妻子,牵着往外走。唐琬顺着他,也没问话。
走到外头,已无人,村落仿佛一下子变空荡。可走了一会,就碰见几个不知从何方而来的村民,他们当中一人正妒忌地念叨:“周栌树可死得不亏!听说他儿子要入赵府!那可是皇族宗室,小娃儿往后不愁吃喝,周栌树耕一辈子田都办不到的事呀,果真仙及鸡犬!”
赵士程本来沉淀了些的心情,一下子又被撩拔起来。他让妻子站住,然后自个疾步横拦到那个村民跟前,摆出败家恶少般不可一世的嘴脸,嗤笑道:“看来你很羡慕呀?就如此想进咱赵府吗?行呀,来人!拿刀来!”
赵成及时呈上一把短刀,赵士程迅即把短刀扔到那村民脚下,厉声喝道:“你若当下切腹自刎,本少答允养你全家孤儿寡母!放心去吧!”
那几个村民早已吓傻,既弄不清赵士程到底何方人士,又惧他身上的怒火与他身侧壮实的赵成,便不管他凶的是谁,都连忙跪了下来,叩头求饶,口中狂念“不想死”。
赵士程攥着拳,瞪着他们,不说话。唐琬走了过来,搭住夫君的手臂安抚,又向文生使了个眼色,文生便上前扶起那几个村民,示意他们赶紧离开,莫再失言。村民千恩万谢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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