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侯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你有孕在身,不许饮酒。”
“知道了。”孟宓对他做鬼脸,左右他也瞧不见。
看小夫妻恩爱的互动,微生兰觉得有趣,用了几箸,桓夙忽然捏紧了铜尊,“师父。”
这一声沉闷的“师父”让暖殿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微生兰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用膳,便放下了碗筷,温和含笑的神色也沉淀了,静候着,楚侯突然讽刺地笑了一声,那唇色不知何时起变得殷红似血,“渡口那日,孤在江边站了一天一夜,以为师父会回来,你说过要陪孤,是你失信了。”
不用看微生兰便知道他是何反应了,孟宓都觉得被刺了一刺,他那么怕人离开,还要她发毒誓,是不是因为,每一个他想留的,也许诺留下来陪着他的,最后都不曾留住?
微生兰敛目,半晌没有应答。
“师父在秦晋齐吴卫鲁任相,是嫌弃孤给你的太傅不合你意?”
这句话已经听不到丝毫埋怨了,更像是讽刺。桓夙原本便是一个偏激又尖锐的人,他记一个人的不好,会记上一辈子,但记一个人的好,也会记上一生一世,太傅是传授他经言大义的启蒙之师,是他人生之中第一盏引路灯,他怎么会真的恨上微生兰,这不是埋怨,更像是为自己的委屈声讨。
微生兰心怀愧疚,面露惭色,“是在……师父的过。”
桓夙手里的铜尊砸在漆红的桌案上,茶水四溅,他清冷地笑了两声,便起身往寝殿走了。
“先生,”善后的孟宓忙解释,“夙儿他,偶尔有些别扭,你别在意。”
“我对不住他。”
微生兰第一日见到桓夙时,小小的少年抱着膝坐在孤凄的寒苑里,灯火黯淡,少年清澈的双眸宛如剔透晶莹的湖泊,幽幽的暗泽不留余力抓着最后一丝残余的孤傲,他进来时,少年倔强地将手里的匕首摔到他的脚下,清冷地挑动嘴唇,“滚。”
楚宫管教甚严,他堂堂公子夙,不可能随身藏带利刃。
微生兰知道,这柄装饰典雅的宝刀,是他方从母妃手中抢来的,楚王赏给那位苦命夫人用以自裁的恩赐。
从推门寒苑宫殿的大门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了,自己不能不拉扯这个孩子。
……
公子霁虽然下令封锁尧城,除却官府受印的运粮的商队和军队,不许任何人出入,但底下仍有人阳奉阴违。不少人都知道公子霁身边少了一个美人,丢了三日了,以为他此举是为了遮盖丑闻,暗中寻找美人是真。
公子霁的确在找殷殷。
但派去蔺华别馆的人马回来,却只字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公子霁不由暗急,殷殷莫非真是自愿随蔺华走的,不是如那两名守卫所说,当时模糊见到一个黑影?
蔺华身边奇人异士甚多,公子霁也不确定殷殷是否被掳,但尧城陷入了缺粮的危机之中,公子霁眼下两处掣肘,顾此失彼。
门客忍不住摇头长吁:“公子重色轻一城,只怕将来倾一城啊。”
另一旁的紫衫儒士却暗暗摇头,“公子并不如你我所见胸无大志,他反倒是最清醒的那个,上阳君与公子有手足之情,不但如此,你我都难揣测上阳君在尧城的实力,他能在楚侯眼皮之下自郢都逃脱,必有过人之处,何况其手下高手如云,又有张偃暗中护法,上回公子遣影卫往上阳君寒馆救人,若不是后来遇上楚国兵马,绝难全身而退。”
那人一手拍过门客的肩膀,长叹道:“影卫来报,那寒馆犹若铜墙铁壁,易守不易攻,上阳君手下俱是死士,若非有以一当百之勇,轻易闯入不得。”
“咱们公子便犹如郑伯悬于尧城的一柄利器,他此时虽未动作,却已按剑而跽,锋利着呢,若非如此,凭借上阳君的手段,哪能对峙到现在,就是……”紫衫儒士的手指压了压额头上的方巾,忽然想到,若是上阳君遣人来抓走了殷殷,他是否要利用殷殷美人来要挟公子?
很快便有答案了。
“公子,上阳君托人送来一礼。”
公子霁头疼欲裂,他的头痛已成痼疾沉疴,年年都要出来作弄他一回,他哪里有功夫听人说话,但因是蔺华所赠,却不得不让人呈上来,结果却去了四人,直至一炷香的功夫,才吃力地抬着一口紫楠木棺材入了外院,不敢再往里搬,怕有所冲撞,公子霁抬脚迈出庭院。
白花如雪,飘曳着撒在青年身后。
他忽然目光一恸,“掀开。”声音已经颤抖了。
“敬诺。”两人上前,将棺椁推开,幽然的一缕荼蘼芬芳,随着棺椁的一点点拉开自里边逸出,公子霁猛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那楠木棺椁之中,垫着雪白绢绡,安睡着一个紫衣美人,肌肤白若琉璃,没有一丝血红的人气,紧紧地闭着眼眸,连微弱的气息起伏都没有……
“殷殷!”
公子霁伸手要从棺木之中抱起她,身后的禁卫门客齐齐拥上来,“公子不可!”
人死了,贵贱有别,公子怎能伸手碰一个下贱女人,公子霁暴喝一声,将身后的紫衫儒士推得直直往后摔了一跤,他眼眶血红,厉声道:“你们一个个,不说殷殷是上阳君的细作了?”
人死在上阳君手中,门客们哪里还敢说殷殷是细作,一个个抿紧了唇不吭气儿,不敢再触动公子霁一分。
公子霁猩红的眼睛干涩地渗出一滴晶莹,他咬紧了齿关,“蔺霁立誓,再不存妇人之仁。”胸口一个嘲讽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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