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条窄木板前,正在磕头。花花绿绿的人偶排场眨眼在火光里化灰升天,只有那条木板还在原地,被火烧得哔剥乱响。
一连磕了三个头,她直身跪起,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看着火光和火光后的影子。
火焰在她面前跃跃欲试,童远觉得她离得太近,一阵风就能把她头发给燎着。
走近了,听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低,童远就听见零零碎碎几个词,大概听见了个“师父”“笛子”“难听”,还有一个“琴”。
大概是要烧把琴给她那师父。
童远一低头,只见木板头上软塌塌地写了个字,仔细看,认出来,是个画圆了的“琴”。这是她临时跟纸扎铺老板拆了个长凳。
这祭品,还真是意义丰富。
她突然回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近前一拉,口中接着絮叨,这回他听清了。
“师父,你看,就是这个人。他叫童远,说是要帮我呢。”
她手上拿个小棍儿,把烧了半截的“琴”一翻,嘎巴脆响,几乎烧成两截的木板合在一处,火势更旺,她的话说出来也更有胆气:
“师父,这么跟你说吧,我也不是很指望你。虽然生前您一直嫌弃我书读的少,但这句还是读过的
‘人生天地间,阴阳鼓荡,自生自灭,自食其力,造化哪有功夫管此闲账’
世上亡魂千千万,阴官也忙得很,我这一个被忘了也是有的。
反正借尸还魂嘛,左不过是报仇索命,我自己搞的定。城隍我也拜过了,排场也给您捎过去了,唉,你们啥也没说……”
说着说着她自己还委屈上了,最后拉着童远的手站起来,冲那堆火挥挥手:“总之有事儿托梦哈,徒儿赶场子呢,八成过几天就能过去陪您了。”
童远在一旁沉默着,到现在都觉得,像这样拉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很不可思议。
“童远?”
“嗯。”在姜艳喊他第二声的时候,他正经应了声,并顺势问她,“你知不知道一直有人跟着你?”
“我知道啊,你不就一直跟着呢么?”说这话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大概因为悄悄认定了自己是鬼,就懒得理会人间的规矩和羞赧。
刚才害羞的不是她,尴尬的也没有她。
大殿里重新暗下来,满墙黑影没进暗里,只剩那堆余烬熹微明灭,发出彤彤殷然的光。
“是不是你?”童远突然很严肃,双眉紧锁,眼睛紧紧逼视着她。
“什么是不是我?你梦到我了?”姜艳咯咯笑起来,这会儿她看着他总想笑。
他依旧是一脸严肃:“缠龙如意带,骨灰里那根缠龙如意带,是不是你换的?”
姜艳看着他嶙峋的脸,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是。我不知道什么缠龙如意带。我把骨灰还给你了,当时也只吹散了一点点而已。”
童远避开她的眼睛点了下头:“嗯,知道了。”
实话讲,他不怎么敢总对着姜艳的眼睛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本事,总能把每一眼都看出个看不够的一眼万年来。你不移开,她绝不会先移开,你移开,她还要追上。
她怎么就那么笃定,一旦后悔了呢?发现自己不是鬼呢?遇人不淑呢?
“童远,你去哪儿?”
“我,去看望一个朋友。”童远不得不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来,“你的事情我一定记得,你放心。”
“我知道你记得,我是问你去哪儿?”她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我没什么事儿干,也无处可去,你就带我吧,我身手好,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说出这句身手好,自己也觉得不要脸。
童远盯着她看了很久,她就死不要脸看回去,反正卫机那档子事他又不知道。童远点头了:“那,你可跟好了。”
“好啊。”拉着童远就走。
童远沉着脸,再次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来:“你得,乖一点,就像,想想从前你当人的时候。”
想了想,点点头:“不行。”
不是,不行,你点什么头啊?
“像生前那样我还怎么报恩?没准刚索命报了仇,就得下地府,那时候可麻烦了,你长这么顺眼,一旦我欠着你的,一定又要心心念念想不开,想不开的话我可能还是不能安安生生回去,多麻烦啊!”
“所以是不是咱们现在就该□□好,让你好安心等我给你找人。”童远的声音冷得很。其实听见她说自己长得顺眼,他是真开心,可是后面的他不待见。
“咦?好像是这么回事儿。难怪聊斋里都这么讲,前辈们就是有经验啊!你来我往互不亏欠!”她甚至想凑上去跟他击个掌。
童远没有表情,抬脚出门。
她在后面跟上。
外面风清月白,夜间泥泞的官道被冻得冷硬,两人拔足如飞,姜艳跟在童远后面,像个小蛾子坠着一只大蝙蝠。
***
童远说的“看望一个朋友”是“探监”,他不声不响地站在牢门前,那狱卒见了他,话都没问,直接侧身把他让进去了。
姜艳稍迟一步,被他横刀拦在外面。
“小哥哥,我跟他是一起的。”她似乎对这里很有兴趣,一边说着话还一直撒着眼睛四处瞧。
狱卒没有放她进去的意思,回头发现童远已经往前走出很远了,这才开始着急:“童远,你等等我。”
他每次来这里,心里都格外沉闷,本不想开口,被她一嗓子“童远”给喊回了神儿,这不是他常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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