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在榻上合上眼,略有倦怠地摆了摆手。
金闿之给了冷月蓼一个眼神,告诉她可以离去。然而两人才刚走出几步,身后却忽然又响起钮钴禄氏的声音。
蓦然高了一高,相当郑重地道:
“记住,不要让白家太过难堪了。”
这是他们爱新觉罗氏,对于叶赫那拉氏的最后一点仁慈。
金闿之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冷月蓼仰头看着他,只见他音容淡得依旧,毫无起伏:
“我记下了。”
走出心远堂时晚霞都还没散去,天色却已比来时暗了许多,可就是在这苍青的天色之下,五色的晚霞才更显得绚烂至极,近乎妖冶。
冷月蓼方才在心远堂里一直没有说话,却并不是因为面对钮钴禄氏无话可说,而是在她彻底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之后,再次见到钮钴禄氏,竟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好像前一世,她也曾认识过她。
且没由来的,觉得有些亲切。
走在野花遍地的小路上,她忍不住问金闿之:
“你母亲,我是不是前世就认识?”
他仿佛是勾唇笑了一笑,只说了两个字:
“你猜。”
看来果然是认识的。既然确定了这一想法,冷月蓼也就仔仔细细地回想了起来。想了一路,一直隐隐有些模糊的直觉,却就是想不出来,直到就快回到抹云院,才忽的福至心灵了起来,脱口而出:
“慈安太后?”
一脚踏进抹云院的月洞门,金闿之莞尔而笑:
“不错。”
前世,慈安太后与慈禧在为同治帝选后一事上出现分歧,慈安看中了阿鲁特氏,而慈禧看中了富察氏,同治帝身为慈禧亲子,却违背她的旨意而遵从了慈安的意思,选了阿鲁特氏为后,这既是之后慈禧不喜阿鲁特氏的源头,更是让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开始施计一步步害死三人的开端。
其实慈安太后待自己是很好的,至少在她能力所及的时候,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保护自己。虽然不能堂而皇之地保护,可是自己一直都明白慈安冷静之下的善良,就连对同治帝,她作为养母,也要比慈禧作为亲母待他好得多。
所以前世,她在宫里感受到的微薄的人情,都是出自于慈安太后。
怪不得到了今生,就算钮钴禄氏没怎么理过自己,还是会觉得她亲切。
能够重遇故人,冷月蓼倒是感到相当喜悦。在这喜悦之下,倒也没有注意,自从回了抹云院以后,金闿之一路紧随,如今已经跟着自己来到了厢房。
直到二人一起进了房间她才反应过来,不解其意地问他:
“你怎么还不回去?”
不仅像是听不出这是逐客令,还气定神闲地在榻上坐了下来,金闿之靠在吉祥纹的椅背上,优雅从容地斜斜抬眼瞧着她:
“不知不觉竟然跟着你到了这里。今晚我也累了,就先在你这睡一夜,等明天,你再到我屋里睡。”
这难道还是什么可以用作交换的游戏吗?
冷月蓼忿忿地看着故意跟进来以后就赖着根本没想出去的人,瞪了半天,对方却还是微笑淡定地与她对视。
也罢,没得气坏了自己,姑且让他留一夜好了,但只能给她就睡在这张榻上,至于明天,她才不会去他屋里睡呢。
入夜,原本只该睡在冰冷坚硬的榻上的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已然躺到了床上,且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正笑得如沐春风。
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冷月蓼就显得没那么开心了,背着身,懊恼万分。
还说累了,如果这样也算累了,那自己岂不是累得快要死了?
明明白天那么一个清风霁月,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人,怎么一到了晚上就……
正对于没有狠心赶他回去而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皱着眉头发誓明天一定不会再中圈套,却听见他抱着自己,在背后悠悠地忽然问道:
“月蓼,你后悔吗?”
冷月蓼莫名奇妙地皱着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这样问。
随后只听见金闿之淡淡地继续说道:
“如果今生没有遇见我,你就不会想起前世的事情,就不必面对这些复杂的事情,可以安宁地度过这一生,像你真正盼望的那样。”
他语气里有着稍许的自责,是不该属于一个决裁者的自责。可是唯独面对她,他总是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没有给她一个足够完美的世界。
冷月蓼咬了咬唇,终于慢慢转回身去,回抱住了他,将自己的身体全部放在他的怀里。就像这样,他把她保护得就是这样密不透风,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而关于别的事情,也许,是有些棘手吧。
可是,她摇摇头,自己又怎么会后悔呢?
如果今生没有再遇见他,的确,她可以安然地度过这一生,平静而庸碌,但是,却始终只是个不完整的人,带着巨大的遗憾。她这一世的生命是在重新遇见他之后才真正开始的,认识了最完整的自己,得到了最好的感情,即便还有些问题尚待解决,可那也是可以由他们共同去面对的,所以,又怎么会后悔呢?
她不后悔,只是庆幸。
终于天地仁慈,让她再次遇到他,让她再次想起最好的爱情。
伸出自己的手臂,把那个小小的,月亮形状的胎记给他看。
迎着月光,那个胎记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雾,像是个神秘的烙印:
“你看,如果我后悔的话,就不会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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