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倒霉的斯剑(三)
天地宽阔,夜风萧索,每一处变幻的霓虹之下都有无处可归的游人。
亮起的窗口之中,是瘦小的母亲调汤煮面等他回来,也是苛刻市井的女人满腹疑惑等他给个交代,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不肯订婚?
她这辈子遭人嫌弃的时候太多了,多到如今被准亲家母指桑骂槐说了好一通难听话,却也不觉得自个儿受了屈辱。
李柬不想回去,他无处可去,高大的身躯蜷缩在车里,好似花花世界哪里都不能容下失意颓败的一副躯壳。
他希望无人打扰,又期待有人关照,他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斯剑,如坠梦里,他甚至有些不敢动,怕一不小心发出动静,就打破了镜花水月生出的幻影。
“啊……”李柬眼里盈蕴着烟雾,迷迷糊糊了很久,终于给斯剑一巴掌拍醒,垂目在自己手心摁灭了烟头,“嗯。”
“哎——”斯剑没来得及阻拦,掰着他的手凑近去看,那宽厚的掌心已然留了个红肿的凸起,“你干嘛?!”
斯剑手足无措,李柬轻车熟路。
他笑了下,皮笑肉不笑的更像是嘲讽,那幅度小到斯剑以为自己眼花,“没事,过段时间会有新皮长出来。”
“至于么……”斯剑心疼,可他不敢叫李柬瞧出来,于是眼看前窗,紧皱着眉头,“13亿的一半都是女人,找谁不是找?她自己瞎,你他妈的这么消沉干嘛?”
耳边李柬默不作声,仰靠着椅背呆了许久,“你太小了,你不懂。”
“你——”斯剑深吸了一口气,他怒火上头,就忘了自己那许多期期艾艾的夜晚,“我不懂什么我不懂,就那点儿情情爱爱的麻烦事儿,多厉害似的?”
“情情爱爱?”李柬重复着,看过去,“不是,我不信那个。”
“那你难过个屁啊!害老子白担心一场。”斯剑心里痛了一下,像被一根极细的针尖戳进心包,可大概针尖实在太细,让他觉得是场幻觉,“走了走了,你自个儿呆着吧。”
斯剑起势很急,倒像是逃命,他手都放上了门边,却被一阵牵扯拉的斜斜躺了回去,大概磕在了李柬大腿上,头骨有些闷闷的疼,“你……”
他说不下去,打了个寒颤,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一滴温热的,微咸的水珠,落在斯剑鼻尖,顺鼻翼一直滑进耳骨之上的发线里。
那年快要而立的李柬,眼眶通红,鼻翼翁张,泪水从睫毛根部逃逸,一滴一滴,全落在斯剑脸上。
“这么多年了……原来我还是没有活出个人样来,还是要给人看不起!”
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隐入黑暗里,其上带着连窗外灯光也无法照亮的悲伤和不甘,那一瞬的画面,偌大的世界只有斯剑一人能从头到尾完整地收藏。
李柬撑着前座椅背的手臂青筋暴起,愤怒都显得如此隐晦,字字好似磨碎在齿缝里,
“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没念好书,欠了一屁股债,最后连媳妇都讨不上的穷鬼……我娘上辈子欠了谁,今天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出门来?你太小了,你不懂,男人在外面抬不起头不算什么,可要是连他娘也要被人这样对待,那就是挖心挖肝的疼啊?你懂不懂?”
李柬向来什么都肯说,斯剑眼里这人好像不在乎面子。
但其实事实正好相反,自尊和骄傲是人与生俱来担挑的包袱,李柬并不例外,他只是善于用半真半假的话来遮盖事实。
譬如他眉弓的那道疤痕,根本就不是忙着撒尿刮伤得来的,买来的那辆白色牧马人,也全不是出于自己的喜好,甚至谦称文盲,都不过是句玩笑。
那样多的废话里,唯有一句作真——他命不好。
那年李柬十几岁,如今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老爹开车载他,要回老家参加亲戚女儿的婚礼。
车子从服务区开出去时,老爹刚支使着他拆开一包炒香的瓜子,“找个袋子来接着,别把垃圾洒在车上。”
老爹很爱惜车子,香槟色的一辆大众小轿,买来一年半,跑了将近两万公里,从来也没有刮过蹭过。
天气晴朗的一天,路况良好的道路,有说有笑的父子……谁也没想到前方埋设着巨大的陷阱,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卡正在高速公路出口的岔道之前倒车。
李柬低头吐个瓜子壳的功夫,前窗隐约出现巨大的y-in影。
他爹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猛打方向盘侧漂着钻进了重卡车底,焦黑冒烟的一条轮胎印成了无力挣扎过的,唯一的痕迹。
李柬被安全气囊出弹的冲击打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到眼前父亲坐的端直,蛛网密布的玻璃窗上全是喷溅而出的,红白相间的糊状物。
他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床边没有一个人,纱布包裹之下的眼睛痛的好像碎了骨头,他怔愣着一动不动,最后的记忆狂奔着涌入脑海,好似冻住了全身的血液。
老爹没死,可老爹也不算活着,削掉了半个脑壳的他爹成了随时会断气的植物人。
李柬能走以后,就总去病房看看父亲,他摸着腊黄的不似活物的那只手,想着,砍头也不过碗大的疤,这样不人不鬼地受折磨算怎么回事?
日复一日的,他爹在医院躺了半年,终于在某个清晨,悄没声儿地走了。
李柬从头到尾没掉一滴眼泪,除了眉弓那道狰狞的疤痕,与先前全然没有区别,他在一片不孝冷漠的责备中,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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