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两年战地记者就回国开工作室,我把当医生以来的每一笔收入都存着,想凑个首期供个房子结婚用。
我舍不得买名牌衣服,舍不得下馆子,我在医院里连刚分来的实习医生都知道心二外的张旭冉医生是个出了名的省钱狂。
我图什么?
我明明记得我说过我要买房子,我要给我们俩安一个窝,我说了我们不靠家里我们要自力更生;我明明记得,那个时候孟冬也同意了的,他说好。
怎么一转眼,就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些事情?
我觉得痛彻心扉。
我连质问他的余地都没有,死者为大,他说完就死了,临死前一刻,他还在想着怎么把点亮他生命的女人拍下来。
可他忘记了我。
他忘记了,多少年前,在少男少女的时代,他第一次拿起相机练习拍人像的模特是我。
没有人知道我在得知他死讯的时候丧失了什么,我丧失的不仅是我的未婚夫,我盼望已久的婚礼,更是我这么长久以来,一直为之努力生活的主要意义。
我再次仔细地看照片中的少女。
她那一头栗色长发别在脑后,凌乱的发丝显出特殊的风情柔美,她有西方人深邃的五官,方形的脸颊在下巴处却意外收拢,形成俊俏倔强的下颌,她漂亮的瞳仁直视镜头,只是不知道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简直在自虐地看着,我不看孟冬的脸,但我看这个女人。
我摩挲着照片上的女人,我止不住地想,她多大了,她来自什么样的家庭,她性格如何,受过什么教育,她具备了什么我没有的特质。
她很美,无可否认比我美,也年轻,她具备异国情调的浪漫元素,她还跟他相遇在战场上,鲜血加爱情,这大概是所有迷恋战争的男人所不能抵挡的东西。
而我有的只是平凡的,琐碎的,不起眼的,日常和平的生活环境中那点鸡零狗碎的细节而已。
我怎么比得过动荡危机中的生死相许?
我不是没有愤懑,但是孟冬死了,我所有的愤怒就必须压抑住,形成越积越厚的悲哀。
真是操蛋的人生。
我别过眼,抬头看天,眼睛干涩,呆了半响,终究叹了口气。
“这女的左右脸不对称。”旁边一人说。
我转过脸,傅一睿就在我身后,用宣告死讯一样的口吻冷冰冰地说:“这边,左脸比右脸大了点,所以她照相一定会侧过左脸十五度左右,这样就看不出缺陷。”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问:“你说她?”
傅一睿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了我一下,伸出手指迅速在照片上比划:“还有她的嘴,注意到没有,这个人左脸神经发达,她笑起来一定先翘左边嘴角,因此这边的笑纹也比另一边深。”他停了停,侧头打量了一下,下结论说:“我会建议她磨腮,增厚嘴唇。”
我不无赞同地点头:“果然啊,这样会好看很多。”
“人类的审美有些基本规则。”傅一睿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遵从。”
我忽然来了兴致,把照片放下,热切地问:“那我呢,如果我是你的病人,你打算怎么改造我这张脸。”
他微微昂起下巴看了我一会,随后遗憾地说:“缺点太多,无从下手。”
我扬起眉毛:“傅一睿你客气点不会啊?”
他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撒谎是医生的天职。”
我瞪了他半天,可这面瘫心理素质超好,维持长时间的面无表情之类完全不在话下,大眼瞪小眼超过五分钟,我败下阵来,笑了笑,忽然皱起眉头问他:“傅一睿,你不会拐弯抹角想来安慰我吧?”
傅一睿偏头,以思索人类生存大事那般的神情思考了一番,随即慷慨地点了点他那颗尊贵的头颅,说:“要这么讲也行。”
“傅一睿,我应付其他人已经很累了,咱们这么熟的朋友就甭来这套虚的了吧。”
“但你看起来好像,”傅一睿想了想,谨慎地说,“很难过。”
我扶额,坐了下来,认真对他说:“我没法不难过,失去孟冬,是很难熬的一个过程,其难过程度可能要超出你们所有人的预设,但是,”我停了下来,把两只手交叠在桌面上说,“但是,就是因为难过我才不愿意表演,不管是表演痛失所爱的未亡人还是惨遭背叛的痴情人,我都没有兴趣,孟冬终究是丧失了,我终究是,彻头彻尾地失去了他。”
我心脏的位置浮上来强烈的痛楚,令我不得不中途歇息,傅一睿一言不发抽走我手中的咖啡杯,换上一杯热的白开水。
我道了谢,喝了一口,这也是个下午,秋季妩媚慵懒的阳光穿透阳台的玻璃门,然后拖长脚步旖旎回旋着不愿离去。但光线已经分外柔和,我记得孟冬说过,这样的光线最适合拍照,一年之中,一天之内,只有这个季节,这个时刻与众不同。
但孟冬终究是丧失了,我再也找不回他。
我眼眶干涩,喉咙发苦,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傅一睿说:“整件事的吊诡之处在于,没人真正关心失去了孟冬对我意味着什么,人们只是按照他们的好心虚构我失去了什么,一个未婚夫,一段爱情,或者一个本来可以建立的家庭。于是就这段时间,每个知道我们俩那点事的人都试图来安慰我,甚至连网上素不相识的人也给我发电邮,写悲悲戚戚的悼念文章。知道内情的看我眼神就越发古怪,仿佛我成了这世上最值得怜悯的寄生虫,暗地里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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