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睡不着。半晌,在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妈,那媳妇,我不同意。”
“啥?”小脚女人赵氏忙了一天,这时躺在热炕头,已经有了睡意。儿子的话让她又打起精神,腾地坐起来,“为啥不同意?”
“我跟她没感情。”
“啥叫感情!我跟你爹成亲的时候,连面儿都没着过呢。后来不也过得好好的,生了你和你哥,还有个姐姐可惜三岁那年出天花扔了。”
“你那是封建思想,现在是新社会了,讲究婚姻自由。”
“新社会就六亲不认?这亲事是妈订下来的,不能说黄就黄。春花等了你12年,说休就休了?咱钟家可不是那样人性!”
“我又没让她等,再说我也没娶她,不能算作休。”
“屁话,订下的亲,就是板上的钉,不跟人家成亲,就是休了人家,咱可不能当那陈世美。”
“反正这媳妇我不要。”
“你不要?除非你先要了我的老命。你不知道,你走后,县上来咱家抓壮丁,知道你在外面,又找不回,就把我抓去做了三个月的苦力。我一个小脚女人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你媳妇说啥也要跟着去,没有她照应着,我这条老命还能活到今天?早见了阎王!你今天也就见不着妈了。”说着,小脚老太太呜呜呜伤心地哭起来。
见儿子不作声,赵氏又絮絮叨叨地说:“还有一年,我心口疼的老毛病犯了,疼得在炕上翻滚,一口饭也吃不下。你媳妇给我抓药,煎药,做小米粥给我吃,侍候了我整整一个月,心口疼的毛病再没犯过。”
“春花从小没了爹娘,命苦,可心眼儿好,我这当妈的看得最清楚。咱可不能让她到咱家又受二茬苦遭二茬罪,那可是丧良心呢。你这次回来,正好圆了房,把你媳妇带城里去,我就是死,这双眼睛也能闭上了。”
钟树林打小就怕他娘,听了这番话,编织了许多年的理想伴侣美好生活图景顷刻间幻灭了,心里是一声叹息,再不敢回嘴了。
☆、第四章洞房之夜
第二天,钟家就忙活开了。
大哥钟大年得到屯子里捎来的口信,听说弟弟没死,自是喜出望外,从县城的水泥厂请了假专程回家探望。兄弟见面,有说不完的往事,哭一阵笑一阵。
大嫂与村里父母双全夫妻和美子孙繁茂的妇女忙着给新人做被褥,装枕头。赵氏则率领三个孙女打浆糊,裁花纸,给小草房糊了新顶棚新墙纸新窗纸,贴上了大红双喜字,小屋一下子亮堂起来,充满了喜气。
三天后,钟树林和李春花双双跪在白氏脚下,拜了堂成了亲。
洞房之夜,烛影摇曳。钟树林脱下中山装,撸起白衬衫袖子,撩水洗了脸,用毛巾擦干净,犹豫再三,轻轻揭开新娘的红盖头。新娘头发盘上了,插了一朵红色绢花,一张白净净的小圆脸比白天看上去显得生动许多,带着一些娇媚和羞涩,竟有些像当年的方梓惠。
钟树林的血脉忽然奔腾涌动,揽新娘入怀。两个年轻的生命努力完成一次跋山涉水的探险旅程,他们一次次鼓起勇气积极向深海进发,向高峰攀援,又一次次遭遇阻力无功折回。
他娶了个石女!若干年后,他才从一本书上看到了这个古怪的名词。他们注定成不了真正的夫妻,他们也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没有办法跟任何人道出自己的苦楚,包括母亲赵氏。她也没有,满心是自卑和对他的愧疚。
婚后,钟树林只在家住了三日,就说工作上还有许多事情得处理,撇下新媳妇一个人回城了。这三天里他做了一件事,就是让李春花剪去了长辫子,剪成一头齐齐的短发。
回城半年后,钟树林申请了一处三间小平房,把赵氏和李春花接到了青山城。李春花一时没有工作,就闲在家里,收拾收拾家,做三口人的饭。
一年后,小脚老太太赵氏忽然病倒了。请了医生,也没看出什么子午卯酉,只说是人老了,身体的各种脏器都已经衰竭。赵氏饭一天比一天吃得少,精神头一天不如一天。其实那时赵氏只是看着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年纪也才六十刚出头。钟树林和李春花两个都唏嘘不已,背地里说妈这一辈子没吃啥好的没穿啥好的,真是太劳累了,因为对二儿子心有不舍,所以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儿子回来了,她也进了城,精神松懈下来,人就一下子垮掉了。
赵氏临终前拉着钟树林夫妇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早点生个胖小子——给咱老——钟家——接上香火,看着两个孩子泪流满面地连连点头应承,才慢慢合了眼,安祥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一对她亲手造就的苦命夫妻还要在这个世界上苦苦地挣扎下去。
☆、第五章喜得养子
以后的十几年里,钟树林夫妇的日子是一锅缺盐少醋的大白菜,熬不出一点味道来。
一天傍晚,钟树林比平常下班回家要早半个多钟头,弄得李春花有点措手不及,忙去厨房里加紧打点晚饭。钟树林进屋后,一改以往放下公文包就坐在沙发里看报纸的习惯,而是一边帮李春花往餐桌上摆放碗筷,一边兴冲冲地说:“听民政局的同志讲,孤儿院里从南方转来了一批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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