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她的确不错,宠而爱之,但他从她母家获得的财富,却也不在少数,何氏家族银钱多的是,要的是藐睨他人的权力,而他要的是可以供给军队的银钱,也许,他们是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望舒却似半点也不觉,她夫君真心对她,她固然是欢喜,即便带着算计,她也由得他算计她那名义上的娘家。
据说南城主一向喜欢娇媚明艳的女子,她便成日里只在胭脂水粉里留神,本就生得好颜色,此刻更是七分真心三分假意地装扮起来,她幼时极贫寒,也不曾损却生来风骨,为着讨他的欢喜,倒变了那一份莺七很是欣赏的凛冽。
与南旷微成亲两年多来,她言语神色之间,每一日都愈加温存妩媚,逐渐成为莺七熟悉的那一位南夫人,媚态天成。
只有在她悄然杀掉前来刺杀的刺客时,才在偶然之间,回复昔年冷艳迫人的风采。若非如此,莺七几乎已快忘却她杀人不眨眼的往昔,而当真以为她一直都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城主夫人。
莺七看到她杀第十七个刺客。
那人号称“妙手空空儿”,轻功逐明月,剑术动诸公,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杀手。
那时夜色浓重,天空密云满布,空气浓稠,他驻足在房顶的琉璃瓦上,真是如叶落无声,一府的侍卫算是白领了月钱。
他对自己的轻功显然极其自信,绝不至于被人发觉,是以一身黑衣的女子悄然而来,出手袭击他的时候,他竟微微一怔。
只是高手相斗,怎能容得下一怔?饶是他反应极快,也已经被她手中的匕首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以他武功,自然不惧这点小伤,悄不作声,错手便来夺她手中匕首,她倏地退避,雪白匕光在夜色里亮了一亮,刹那间映出她曼妙形影。
这女子正是望舒,她精通刺杀之道,妙手空空儿刚来到城主府,她便已惊觉,那时的南旷微,已知晓了这位夫人对自己的真心,对她可谓毫不防备,轻易被她点了昏睡穴,随即持了匕首,想要将刺客一举击杀,谁知此人武功高强,她这一刀虽出尽全力,还是被他避开了要害。
夜色沉沉,两人都恐被巡逻侍卫发觉,均不做声,只竭尽全力以搏。
两人均是轻功高明之辈,袍袖翻飞,暗影往来,一如乳燕归林,一如寒鸦赴泉,分明是性命厮杀,瞧来却是轻灵得教人倾倒。
莺七除和同门较武之外,从未和他人动过手,从来不知世上竟有如斯惊心动魄的争斗,招招狠辣,均盼将敌人置之死地,相较之下,温轩和她比武时,对她可真算得上是斯文又退让了。
好在斗不多时,胜负已分。
妙手空空儿摇摇晃晃跌出数步,惨厉道:“你在匕首上淬毒!”
她冷声而答:“不错,此毒性烈,你又和我打斗这么久,血行加速,此刻毒已攻心,无药可救了。”
三年来她已杀了十七个刺客,不乏武功比她高的,她若不使点毒计,早已去和阎王相见了。
望舒轻飘飘立在屋檐上,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去,冷冷地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妙手空空儿,身为刺客,命运如此可悲,即便他曾咫尺杀人,千里遁踪,终究逃不过死在他人剑下的宿命。
他杀人无数,许是见惯了生死,自己临死竟一点儿也不惊慌,只问:“不知是哪路高手?好叫妙手空空儿死个明白。”
她略一沉默,嗓音清淡:“我以前叫莹姑,是左拂尘养大的刺客,你武功很高,我不及你。”
妙手空空儿呆了一呆,笑道:“原来你便是那个左先生耗费十五年心血的杀手,说来咱们倒是同门,三年前你没回去,左先生只当你失手被杀,谁料你竟敢背叛主人。”
他声音里也不知是嘲弄还是歆羡。
他的话令她蓦然想起那个高不可仰的紫袍男子,她知道自己万分惧怕他,不知为何,竟敢于背叛。
妙手空空儿长叹:“你易容改装,躲在南旷微身边,成了城主夫人,难为你躲了三年,却没一人发觉,真是好本事。”
她声音泠泠似月下寒泉:“我用了换皮之术。”
他略一怔,叹道:“你竟忍得下换皮之苦。”
也不知是佩服她的心志,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终是提醒了她一句:“我若不回去,一个月之后,主人或许能让霄衡来。”
她难得变色,脸容倏然苍白,再无血色,失声道:“霄衡?”
莺七第一次见南旷微耸然动容,跟着他夫人的语气涩声续道:“霄衡!”
这两人均只说了两个字,但语气之震惊,令她顿然对此人充满了好奇,不知是何等人物,拿定了主意要打听一回。
炼魂珠里光影重叠,望舒的脸上仍旧惊恐难掩,说道:“胡说!主人虽然权倾天下,又怎遣得动霄衡?”
妙手空空儿面上浮起乌青之色,是中毒已深的迹象,他只余一丝生机,挣扎道:“他欠了主人的情,答允替主人做一件……”话音未落,气息已绝。
望舒怔怔站了许久,寒风凛冽,卷起她衣衫秀发,身影分外孤清。良久,她拿出化骨粉,将妙手空空儿的尸身化去。
她悄然遁回房中,南旷微兀自沉睡,烛光摇摇,投映在他半边脸庞上,嘴角边微有笑影,似乎好梦沉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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