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景然沉默地看着脚上的棉拖,转过身来,眼里盛满泪水,双眸通红却因为水光荡漾而显得格外动情。
柳千树捋开她眼角湿润的发梢,说道:“走吧,我们下午出去走走。”
“好。”
* *
自记事以来,柳千树就没和宴景然手挽手肩并肩地亲密过。
当别人的女孩抱着妈妈的大腿撒娇时,她一个人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活,小小年纪练就了一身好臂力,都是提水搬箱锻炼来的。
而当别人家的母亲带着宝贝女儿逛街买好看的新衣服时,她只能接过宴景然扔过来的----邻居姐姐的旧裤衫、邻居姐姐的旧夹克。
从小她就羡慕别人,羡慕得有些嫉妒,羡慕得还有些恼恨。
嫉妒别人为什么什么都有。
恼恨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母亲。
然而,随着年日增长,柳千树的这份羡慕嫉妒恨逐渐地被生活和岁月磨平了棱角。
她已经习惯了自家母亲的冷嘲热讽、苛刻相待,并且,看到别人家的姑娘打扮得多么漂亮,享受那么多疼爱时,她也不再用艳羡的目光偷偷窥探她们,只当是看见寻常人家的一幕,不值得任何的情绪波动。
然而,也确实是寻常人家都会发生的事情。但对儿时的柳千树而言,随处可见这么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她像个“可怜的小东西”一样卑微。
如今,挽着宴景然的胳膊外出逛街,柳千树的心里充满了异样的感觉。
宴景然不像一般人那样能由着她亲切地牵扶,几十年来,她都没跟人这么亲密地走在大街上。因此,即便是在女儿的臂弯里,她也同样地感到很不自在。
柳千树理解这一点,于是,她时不时地放开宴景然的手由她自己走,时不时又走上前去牵住她,好让她知道不是孤单一人。
几趟下来,宴景然似乎逐渐地接受了柳千树的拉扯,她变得轻松许多,走在公园的草坪上,走在商场的店铺前,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她的脸上浮现出放松的微笑。
公园里有一位摄影师,专门给游客拍照。
柳千树迫不及待地拉着宴景然跑过去,说道:“帮我和我妈妈拍张照片吧。”
“好。”摄影师收了二十块钱,夸赞一句,“你和你母亲都长得很漂亮。”
柳千树笑着看向宴景然,只见她挑了挑眉,转身走到一棵大槐树下。槐树叶苍翠,茂密葱茏之间点缀着几蕊白色的槐花。
柳千树抬头看了一眼,点头夸赞道:“你很会挑地方嘛!”
“准备好了吗?”摄影师问,“妈妈跟女儿再靠近一点。”
宴景然杵着不动,柳千树主动靠到她的身边,挽住她的手臂,轻轻抵着她的发鬓,随着摄影师喊“3、2、1”,灿阳蓝天之下,一棵古老的大槐树前,母女俩完成了多年来第一张合照。
然而,正当摄影师将洗好的照片递上来时,宴景然的脸色却突然变得苍白而阴沉。她出人意料地抢过那张照片,平整的相片立即被抓成一团褶皱。
柳千树瞠目结舌,只见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步伐趔趄地跑开了。摄影师虽然一头雾水,却依然微笑着说:“没事,我可以再给你洗一张,六点之前你来拿。”
“谢谢你,等我回来再洗吧,没回来就算了!”匆忙地道过谢,柳千树抚开眼前的头发,莫名其妙而满腔怒火地朝着宴景然离开的方向追去。
☆、r 44
一路追到公园门口,柳千树扯住宴景然,母女俩险些双双摔倒在地。
两人扶着一棵粗壮的树木大口大口地喘息,柳千树想要张口呵斥,却看到宴景然双目通红,看向攥在手心里已经揉皱的相片,痛苦地皱着眉。
“你是怎么了啊?”柳千树拉住她的肩膀和手臂,焦急却又生气地问。
她确实生气啊,毫无理由地从摄影师面前抢了照片就跑,这不是疯子的行为吗?
若是从前,剑拔弩张两相厌烦的从前,柳千树倒还可以打碎的牙往肚里吞,但是今天,就在她们欢欢喜喜地逛了一下午的街之后,她却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不是很让人费解吗?
“所以你一直都有心事?”柳千树问,“瞒着我的,不敢让我知道的,或者是很严重的事情。”
宴景然靠着树干,肩膀颤抖的幅度逐渐增大,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是什么啊?”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我不想拖累你。”
柳千树一怔,抓住她的手,迅疾的质问如洪水般涌来:“怎么回事?你生病了?犯法了?什么不想拖累我!我们就两个人住在一起,你说你不想拖累我----好啊,那我在外面死了都不会有人告诉你,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行了吧?”’
“不行千树。”宴景然摇头,哭得很平静,话语低沉,却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不能这样千树,你可以抛下我,但我不能抛下你。”
柳千树扶着额头,蓦地哭出声,她近乎咆哮地吼道:“你干嘛,你到底想干嘛!你跟我说会怎样!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不好吗?!”
“我说了我不想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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