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但都不重要了。”
“如果当我从来没有出现,你现在会不会高兴得多?”沈彧骁低着头,百般不舍地问出这句话。
宴景然闭上眼睛,沉寂片刻后,点了点头。
空气压抑而凝重,像被冻结的冰天雪地,与空气中涌动的热浪格格不入。
沈彧骁扶着膝盖,安安静静地盯着茶几瞧了半天,最终慢悠悠地起身,身体某处发出“咔嚓”的关节声,他从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移出去,往前走了几步,驻足说道:“我走了。”
宴景然背对着他,喉头忽然地哽咽。看着他方才坐过的地方----凹陷下去的沙发,饮了一半的茶水,开口朝向他的糕点盒……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常,却又那么不可思议。
这辈子都不会有男人能够坐在这里泡茶吃点心,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仅仅在刚才的时刻,瞬息万变的一刹那,他坐在了那里,却因为她的呆滞和无措,不得不克制内心复杂的情绪,硬着头皮当起了主人。
可到底不是这个家的主人,到底是分离了二十年已然陌生的人。
沈彧骁弯腰换鞋,宴景然紧紧地闭上眼睛。
沈彧骁将手搭在门框上,宴景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蓦地立起。
她踉跄地走到玄关处,双手紧紧贴着裤缝,神色紧张,喉头发哽,眼眶逐渐地热了。沈彧骁回过身,历经了沧桑的皱纹深深地刻在眉间,他凝望,沉默,挣扎,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她的跟前。
是该有个人打破这样的难堪的沉默了。
千树呢?宴景然突然想到。
哦,千树下楼去了。
这本该只是她跟他之间的事情,与千树无关。
“我们坐下谈谈吧。”沈彧骁脱掉鞋子,再次走进客厅。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扶着宴景然的手臂,往沙发走,“坐下吧。”
宴景然没有反抗,顺从地坐了下来。
茶水已凉,电磁炉又运作起来,沈彧骁烧了一壶水,安静地望着从壶嘴冒上来的蒸汽,说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省外,今年年初才回来。”
“回来干嘛呢?”宴景然脱口而出。
沈彧骁一怔,关掉电磁炉:“回来看看,心底总觉着该回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遇上千树的?”
“两个多月前,在医院遇见,那时候,我看见她手腕上的手环,认出来我们……认出来是千树。”
宴景然斟了两杯茶,端起其中一杯轻轻抿了抿:“千树做孩子的时候,我给她戴上那手环,没想多,只是不想扔掉,又不想看见。”
“不想看见?那对千树……”
“对,那时候我连千树都不想看见。”宴景然抬眸,毫不掩饰地说,“我爱她,可我不想看见她。”
“因为……我吗?”
“还能是因为谁呢?----你也不要跟我说抱歉,跟我说说,当初你为什么突然消失就够了。”
沈彧骁喝完一杯茶,宴景然又随之斟上。
他沉默地望着她,许久才开口道:“前两个月,电视上发出一则通缉令,你看到了吗?”
“没。”
“是通缉一个掉入毒窝的青年人,是我当年收养的。”
宴景然的呼吸蓦地屏滞一瞬,她扯起嘴角,皱着眉头不知该哭该笑:“毒窝?卖毒.品的吗?这是什么故事啊?”
“这不是故事,景然,”沈彧骁坚定地说,“这是事实。二十年前,我在城里打工,你的信也都寄往工厂,可是就在我最后一封信寄出去之后,工厂就倒闭了。有人说是老板卷了工人的工钱跑了,有人说……老板被附近出没的坏蛋袭击了----总之,我们当时都丢了工作。”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要回家的!我要回家!”沈彧骁激动地说,很快又抚平情绪,冷静下来,“我是厂里最后一个走的----其实,一天之内所有人都走光了,我从集市上买菜回来,发现大家都不见了。我就自己煮饭吃了点,于夜里十点钟离开。”
宴景然将茶推到他面前,低声地:“先喝些茶吧。”
沈彧骁一饮而尽,擦擦嘴角接着说:“我锁上厂子的门离开了,因为老板信任我,把钥匙给了我。我往东边走,那里是大路,如果运气好,拦辆车我可以直达车站。可就在我走了大约十来分钟之后,我突然踢到一团东西。那天下着大雨,周围很暗,没有灯。我也是吓坏了,还好身上带着手电。我打开手电筒一看,发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躺在地上,大雨就那样冲刷着他。”
“他怎么了?”
“他被人丢在那里,后来他告诉我,是被人贩子卖去当童工,人家虐待他,他逃了出来。他瘦得皮包骨,我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就跟抱着一团没有重量的树叶一样。他奄奄一息,我当时很为难:我想送他去医院,可我没有钱。可这孩子突然间没了呼吸。我当然害怕了。我想到你告诉我……我们也有一个孩子,内心不自觉地,有了做父亲的冲动。我抱着他跑到大路上,期望着能够拦下一辆车。但是大雨天,没有车辆来往。好不容易有一辆车过来,我招手,他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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