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隔壁人家的别墅草坪上,男孩正拍打着小皮球,跌跌撞撞又好笑地追着球跑。
他无法想象自己做出那样幼稚的举动,洛如琢会是什么反应。
那时,他分明也才四岁半的年纪。
阿拉伯数字和讨厌又古怪的英语字母像是种诅咒,剥夺走了他所有本该在草坪上蹦蹦跳跳、玩着幼稚的纸飞机,甚至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看看幼稚动画片、拼乐高的机会。
而观望着这一切、永远守在他身边的洛如琢,永远只是温温柔柔地劝慰:“你是钟家人,这是你天生就该会的----你想想,等到你爸爸死了,钟家的一切都是你的,到那时候再学,是不是太迟了?”
她说得那样确信和笃定,眼里全是几近迸发的yù_wàng和果决。
可他分明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钟家人。
也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家庭里,会有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如此地盼望自己的丈夫死去。
他只能竭尽全力地控制住自己所有的难堪、不满和迷茫,点点头,假装附和。
这一妥协,就妥协到,许多年后,他长成一个十七八岁,沉默又寡淡的少年。
他一路上着最好的学校,有最出色的名师一路保驾护航,仿佛无所不精,全有涉猎,无论在哪,都是人们私下议论着的“高枝”和“阔少”。
这些在旁人眼中的光芒万丈,于他而言,说到底,却不过是笼中的金丝鸟等待着被人放上展台,供人拍卖估价。
他的母亲正全力筹备着钟家继承人的意外过世。
而他,就是那个注定要被亲手送上拍卖台的新继承人。
即便想清楚了这一层,他彼时尚且年少,确实也有郁卒和烦闷到无从忍受的时候。
于是,并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他偶尔也会在母亲的默许下买上一包烟,在少人经过的小巷,在烟雾缭绕、大脑被尼古丁熏得恍惚松懈的瞬间,取下眼镜,揉揉眉心。
卸下所有疏离伪善的面具----
这是不需要为人所发觉的难得任性。
而后。
也就是在这样稀疏平常的一天,有个女孩忙手忙脚地冲过来,一把撞进他怀里。
这么一撞,两相狼狈,人仰马翻,连礼服的扣子都被扯去一颗,前襟大开,手里那副金丝眼镜也被猛地甩飞,再拾起时,镜片支离破碎。
他默然无言,只得先撑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复又扭头,看了这闯祸精一眼。
……虽然是个闯祸精,却生得很好看。
黑发如瀑,扎成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足够深邃精致的五官,无需浓妆艳抹就颜色潋滟的眉与眼,她分明长得如同个唇红齿白的瓷娃娃,脸上的表情,却又像个满身戾气、扮狠吓人的霸王花。
那天。
或许是老天注定,阴差阳错,他并不那么情愿地,救了身陷囹圄的闯祸精一次。讨要纽扣不成,反倒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却没有想到,这个叫“陈昭”的闯祸精,还是个不折不扣又固执的粘人精。
次日下午,他望着自己课桌上那一大包零食,发了会儿愣。
小纸条上,字迹倒是漂亮娟秀,写的是一句:钟同学,你好啊,我是陈昭,谢谢你昨天帮我。
他本想把这张纸条,像无数封情书一样,塞进抽屉里暗无天日的角落。
想了想,又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一大包膨化食品实在和自己格格不入,以至于给他留下了难免深刻的印象,所以,这张纸条也格外获得了优待,被他折起,夹进课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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