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谨一声惊呼,往后退两步,惊恐地转转眼珠,却见另两人压根儿没动,只好停步,哆哆嗦嗦躲在后面。
太子慢慢走近,笑容愈发骇人,突然猛扑上来,伸出两只皮包骨头的手,直向两人面上抓,嘴里尖利叫喊:“黑白、黑白无常!竟敢索孤魂灵!孤还没死,没死!”
赵瑞德毕竟是个文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利爪就要戳进眼球,只愣愣立着,一动不能动。
白麟眉一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阻住攻势。
皇帝闻声已赶进来,见状也吓得不轻,颤声道:“启儿,启儿,是朕啊,你可还认得爹,啊?”
赵瑞启歪过头瞧着他,突然放声大笑:“朕,朕!孤便是朕,朕便是孤!你是哪根葱?敢自称朕?”
嚷完拼命挣脱,呲牙咧嘴要袭击皇帝。
皇帝也不由往后倒退半步,一脸不可思议、悲痛欲绝。
白麟皱皱眉,一手攥住两只手腕,斜跨出一步,轻击他百会穴。
太子神色一滞,笑声戛然而止,腿一软,闭眼倒地。
白麟在落地之前把人接住,横抱起来。早听江南王说过太子的状况,可眼下这么一掂,还是挡不住惊讶。这人瘦骨嶙峋,轻如白纸,满把都是骨架,干巴得硌手。
瞅瞅皇帝,见他已因哀痛而失神,便自作主张,叫婢女领着,往内室去了。
赵瑞德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一面暗叹这位庶子好生冷静淡定,一面为太子的癫狂之态痛心疾首。
白麟把人放在床上,负手站在一旁,看婢女们抹着眼泪为他脱衣盖被。
回头见赵瑞德跟了来,两人相视一眼,都叹口气。
虽说都为储位而来,本该相互为敌,但眼见太子沦落至此,不禁都觉可怜可悲。饶是寻常百姓家,生老病死,顺其自然,也不至落得如此田地。太子享尽了荣华富贵,到头来竟还不若一介草民。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过得一阵,赵瑞德道:“走罢,瞧也无用。”
白麟“嗯”一声,跟在他身后,出去寻皇帝。
皇帝正坐在椅上,一手搭着扶手,脸隐在光影里。
白麟从远处看去,忽觉那龙袍异常扎眼,沉重压身,那华发落满了层层浓雾,看去格外死气沉沉。
赵瑞谨方才动动脑筋,没去看疯子睡觉,而是陪着皇帝,温言安慰。
他虽拙俗鄙俚,却是个孝子。一张嘴恭维起人来,可比吟诗作赋灵光的多。只见他蹲在皇帝身前,仰着脸,一口一个“皇叔”,叫得甚甜,再说几句笑话,逗几个小儿乐子,引得皇帝脸上稍稍露出些笑意。
皇帝余光瞥见白麟,抬眼问:“麟儿,太子如何了?”
白麟却撩起衣摆,跪地稽首:“殿下睡去了。臣鲁莽,以下犯上,点了太子殿下的睡穴,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神情复杂,瞧他一阵,扶着赵瑞谨站起,弯身把白麟拉起来,摇头:“罢了罢了,你也是好意,若非你眼疾手快,太子恐已伤了德儿。”
赵瑞德转到白麟面前,作揖:“多谢郡王,改日必登门致谢。”
白麟也作个揖:“不过举手之劳,嗣王不必如此。”
赵瑞谨把他们各看一眼,心想,这两个人,怎生又客套起来,真个惺惺作态,好不倒胃口。
见皇帝转身欲往外走,忙蹭到旁边,搀住胳膊。
皇帝又停下脚,对一旁宫女嘱咐几句,这才不再流连。
用罢中饭,几位小王随皇帝听落云班唱戏。
台上珠光霞帔,红绫碧钗,戏子娥眉凤目,柳腰细步,好一派歌舞升平,盛世繁华。
台下人却个个面色黯淡,静坐寡言,无心赏鉴。
铅云沉甸甸铺满天际,压上心头。
白麟端端坐在皇帝身后,望着戏台,脑中闪过一个个面庞。
母亲的,李福的,林烨的,太子的。
戏唱着唱着,便醉倒了红颜。曲听着听着,便寒透了人心。
轿辇刚转入巷口,便停了下来。
白麟正靠坐小憩,还以为到了,便睁开眼,准备落轿。
谁知轿帘未被掀开,轿窗外却传来人语。
唐易道:“郡王,巷口上聚集了好些人,吵吵嚷嚷,不知为的何事。小人前去看一眼,片刻回来,还请郡王稍候。”
正说着,却听见一个女子高声怒叱:“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好狗不挡路,还不快滚!”
吵嚷声并未停歇。
那女子又道:“怜香,快去瞧瞧,可是郡王回来了?”
说话人正是秋烟,而这怜香,则是香姑娘的新名。
香姑娘原姓李,单名一个香。白麟原想叫回她本名便是,谁知女孩子支支吾吾,扭捏半天,说别人丫鬟婢女的名字,都是花儿啊草儿啊的,李香两个字,听起来甚是土气,实在不好听。
上京路上,白麟很是照顾她,重活不让干,脏活不让碰,看得唐易直笑,说主子怜香惜玉,竟把丫鬟当小姐看待。
本是句玩笑话,白麟却听了进去,当即挑出“怜香”二字,作了香姑娘的名字。
秋烟到郡王跟前伺候,按理说也要换个名字。大伙打趣说,即有了个“怜香”,这“惜玉”二字,便给了秋烟罢。谁知白麟死活不允,说秋烟此名文雅优美,何必再多此一举?
白麟的心思,别人自然摸不透。他心里所惜之玉,正是林烨。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取代,惜玉之情,也绝不能被任何人玷污。旁人见郡王如此坚持,便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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