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朋友,也是对手。
沈赤城身后浩浩荡荡拥着数十人,其中一人竟是他的舅舅谢春风。
这二人在一块儿,倒是罕见。
任千山心生不祥,问冉风月:“你想做什么?”
此时双方相距不过百步,已能望见。
冉风月道:“谢春风怕你报复,先一步诬你冒充广寒君,且投身白玉楼……这点倒不假。沈赤城是你朋友,自不信一面之词。我约了他们,今日来此做个了断。”
任千山道:“何为了断?”
冉风月拔出双刀:“了断便是——你死我活!”
任千山心生警兆,先一步拔剑,格住他刀。
“你到底想做什么?”
冉风月道:“恩怨两清才能从头来过。你欠我的我已还完了,我却还欠你一条命,今日你若杀了我,才算真正清了。反之你若不敌死于我手,我也不必还了。”
任千山不负盛名,纵然冉风月抱着两败俱伤的决心,也伤不得他。况且他出刀看似狠辣无情,实则仍有余地,更不可能有胜算。
他自己兴许不清楚,任千山却看得分明,又问:“你为何邀沈赤城来?”
冉风月道:“若我身死,有他作保,你便与十年前一般,去做你的广寒君吧。”
沈赤城离得远,起先不知发生了什么,近了见场中情形,不免开口唤他。
任千山听见他声音,微有怔愣,再回神冉风月正往他剑上撞来。
电光石火之间,任千山终于明白了其意图。
恩怨两清才能从头来过,冉风月早就说了。
他想重来。
脑中有什么一下炸开,任千山记起了丢失的那十年。
……
……
那年雪山上,任千山胜了沈赤城一招。
下山途中,忽感气血翻涌,竟似走火入魔。不及找个隐蔽处调息,便就地坐下,怎想遇见雪崩。
幸得这场雪崩,将他埋在冰雪之下,平息了身死之祸。
也是这场雪崩,他在雪下度过七日夜,破出时消了前尘记忆,失了广寒剑。
他全身肌肤被冻伤,后又溃烂,加之没有记忆,外表极是不堪,人不人鬼不鬼。
任千山何曾想过自己会遇上这些,那时的他空有高妙修为,却为形貌所困,受尽冷眼。
若原先真有傲骨,也在颠沛流离中磨灭。
他学会了喝酒,以往不离身的是广寒剑,现在则是装满酒的葫芦。
从前不曾想,不会想的事,他都做了,渐渐地,甚至能从俗世平凡的生活中获得快乐。
快乐微小,但真实,令人着迷。
广寒君就此谪尘。
离开雪山一年有余,任千山成了随处可见的邋遢醉鬼。
某日夜里,他出门打酒,经过拐角时,一个人影撞进他怀里。
若他还是广寒君,会在对方撞上之前避过。
现在的他,却在判断出对方无害时,放任一切的发生。
撞上来的便是冉风月。
想来那年风水的确不好,白玉楼楼主身死,楼中三位掌司叛了两个,鸥忘机趁乱将冉风月送了出来。
这是任千山与冉风月第一次相见。
没说一句话。
几天后夜里,任千山照常出门打酒。
回来途中遇见一着火的客店,本不欲管闲事,却在火光之中,看见一个几分熟悉的人影。
他想这亦是缘分,难得出手将人救了出来。
冉风月那时才过十六,身形还未长成,被他挟在胳膊下一路带出了城。
少年中了mí_yào,任千山随手将人扔进了河里,自己坐在一旁喝酒。
喝完了一壶酒,打发了三批追杀的人,人终于醒了。
冉风月年纪小,眼力却高,看出他身手不凡,道:“你能不能护送我一段路?”
任千山醉眼惺忪:“我为何帮你?”
冉风月应当以钱财相诱,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
从水中爬出的少年洗去了火场中沾上的灰烬,衣衫焦黑破碎,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稚嫩的身形。
脸孔白得发亮,像一簇能握住的月光。
任千山沾了酒,却未沾过色,此时被美色迷了眼,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亲我一口,我便应下。”
冉风月怔住。
面前人须发虬结,酒气熏天,身上衣物脏污不堪,若是平时,他连一眼都不会看,遑论亲吻。
他又羞又气,若有刀在手,必要一刀砍了对方。
任千山不急不忙,笑声沉沉:“考虑好了吗?”
冉风月想,这人形貌无一可取之处,唯独声音低沉微沙,尚能入耳。
13、
任千山以为对方不会答应。
不料冉风月定定看了他半晌,往前一步,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少年身上带着水汽,唇瓣也有些湿润,这一吻时间极短,贴上来的时候倒像被什么舔了一下。
任千山笑容微滞,幸而被蓬乱长发挡去大半,看不出什么。
对方道:“这只是你救我的谢礼。”
任千山知道他耍的花招,道:“说过的话要作数——我陪你走一趟。”
白玉楼乃是魔道数一数二的大宗,势力极广,如今虽在内讧,实力也未消减多少。冉风月作为少楼主,有忠心耿耿的老人扶持,对于叛乱者而言,自是大威胁。因而这一路危机四伏,誓要在冉风月与其支持者汇合前将之灭杀。
冉风月对这些知之甚详,明白自己生机渺茫,选择任千山也是无奈之举,权当死马当活马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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