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昔日种种抱憾。
这愿望嘈嘈切切,在心中聒噪,叫赵杀一度分不出是推敲所得,还是空濛愿景。
但到了这个地步,赵判官依旧无法轻易落笔。
笔尖如有千钧重负,夹杂重重羁绊,关乎赵静生死,催他深思细想。
赵杀只得红着眼眶,强打精神,忍痛把过去种种再想了一遍。
他想起人间七百年前,这人何等温柔体恤,是最善解人意的翩翩少年。
他想起人间七百年后,这人如何与他重逢,如何咳血,如何浅笑,轻描淡写地,说尽世间妄语痴言。
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或是温和,或是阴沉,但从始至终,皆是专注执着。
赵杀想到此处,噙着老泪,往远处一看,见师爷已经走到孽镜阁前,连忙挥毫落墨,在命册正本上匆匆写道:终此一生,他都在寻我,不曾有一日安享富贵。
他此生已无生趣……但死后就全无盼头,于是以药续命,仍竭力活到高寿。
他早已不怨我了,只是想见我一面。
赵杀一路写到此处,眼泪把最后一字晕染开来,好在这几句话确实与命数相合,恰如抛砖引玉,唤醒命册法则,纸上一时华光隐现,符文流转,连命册副本一道,慢慢生成了半篇真正的命数。
又隔了片刻,那副本才落到秦广王手中。
就在阎罗翻开开命册副本时,赵判官却是眼泪长流,不顾视物艰难,专注地看着赵静。每掉几颗老泪,那人的模样就能清晰一瞬。
秦广王将命册潦草翻完,未挑出什么大错,语气也缓和下来,只扣去赵杀半月功德,叫他摆正桌椅,戴上冠帽,就轻轻放过,拂袖自去。
师爷发现青芒散尽,长舒了一口浊气,正要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替赵杀重正衣冠。
可赵判官只顾着情天恨海,看见赵静许久之后,仍穿着一件破衣,便火急火燎地握住墨线一划,把掌心划出一条狰狞血口,鲜血接连滚落,源源不断地朝墨线那端淌去。
赵静那具阴魂得了鲜血灵气滋养,终于白骨生肉,白发转黑,一年年往前回溯。
一干鬼卒开始还看得惊慌震怒,争相劝阻,渐渐地就脸上横肉扭曲,心中恍然:原来是三夫人。
看到后来,这帮鬼卒又齐齐面露不齿之色,暗道:这三夫人果然也是个美人。
第四十九章
赵判官气血两失,双脚发软,眼前直冒金星,浑如纵欲。
他晃了好一会,总算缓过气来,自己把伤处裹好,鲜血舔尽,气喘吁吁地靠在交椅上。
堂下赵静吃饱喝足,缓缓将眼睁开,抬头一看,第一眼就看见这人散着发,喘着气,就坐在自己身前。
他一时有些恍惚,旋而极是欢喜,小声道:“你……你终于肯入我的梦了。”
师爷们听得直翻白眼,啧啧有声,只觉此情此景,实是有辱斯文。
唯独赵判官红光满面,一下子坐直了腰。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动听的情话,哆哆嗦嗦地品了又品,将字字拆开,正读反读,都能在心头荡开涟漪。
一位师爷委实看不下去,为公理正义,硬着头皮上前,想叫鬼卒拽紧铁索,喝令这恶鬼……三夫人在蒲团上跪下。
可赵静已经负着手,拖着铁链往孽镜前走去。
他旁若无人,站在那面光滑如镜的硕大宝鉴跟前,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确定此梦顺心如意,自己黑发如缎,青春正好,这才随绷紧的锁链后退半步,慢慢向赵杀走来。
赵静每近一步,赵判官脸上就变红一分,很快便面红耳赤,羞怒道:“你先回堂下站好,哥哥很快判完。”
赵静立在他身边,并不说话,只是专注看着他,替赵杀将两鬓乱发拢好,轻轻挽到耳后。
赵判官老脸通红,把声音压得极低,含糊提点道:“阿静,此处人多,先等一等!”见劝说不听,还一度微微恼道:“真不是梦!你、你怎么也以为是梦?”
赵静仍是微笑,歪着头看他,拿修长手指绕着赵杀长发,良久才道:“哥哥,我有几十年不曾梦见你,能做这样一场梦,我已经再欢喜不过。何必在梦里哄我呢?”
赵杀听得心中一软,他命册所断的故人,除了阿情冰雪聪明,青涵和阿静在重逢时都有些糊涂。
但聪明也好,糊涂也罢,心上人一旦啜泣,于他都像钝刀割肉;一旦含笑,也都似雪化春回。
赵判官越是细想,越是柔肠百转,随手从桌上取来一张白纸,拿手背遮着,瞒着赵静写下数行小字,而后再将白纸对折。
赵静看得大惑不解,轻声问:“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赵杀恼道:“你倒是说说本官写了什么,如果真是你的梦,你理应猜中才是。”
赵静听得一怔,仔细一想,才发现赵杀所说,当真有几分道理。
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世人坠入梦中,不是因朝思暮想之事而沉溺,便是因日夜畏惧之事而惊醒,极难在梦里做一个瞒得住自己的梦。
赵静一旦明白过来,脸上难免闪过迟疑之色。
他不怕满腹心思被人看穿,只怕揭穿那刻,一场美梦戛然而止。
还是赵判官三催四请过后,赵静这才盯着那张白纸,眉头紧锁,轻声道:“纸上写的可是……我想和哥哥相依为命?”
他在漫漫光阴中,对自己心思再清楚不过,只有这一句话被他铭刻入骨。
情思最炽时,常拿这句话解渴;心意如灰时,也拿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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