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大烟也不要了,推门就往楼下跑。不过一个小时的工夫,他用汽车从外面接来一名熟识的医生。大冷天的,医生裹着大衣哈欠连天,梦游似的下车往楼内走。林子森拎着个小医药箱跟在一旁,边走边说:“看不出是麻疹还是猩红热,反正烧得烫手,叫都叫不醒了!”
医生打了一个气吞山河的大哈欠,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大步流星的进入楼上卧室,医生一眼就做了判断:“麻疹!”
对于麻疹,医生也没有立竿见影的特效药可用,只能凭疹子慢慢发出来。林子森幼年时发过疹子,所以如今不怕,可以里里外外的随便走。熬了一点清热解毒的汤药,他喂叶雪山喝了两口,不敢多喂,怕降温太快,疹子发不出去,更危险。
叶雪山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的时候他扭过脸,追着林子森看。林子森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就坐在床边不动了,低头笑问:“这么大的人了,还生疹子?”
叶雪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林子森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含着笑意看他。病势来的很凶猛,叶雪山的面孔脖子已经全被疹子覆盖,一张花点子脸浮肿的厉害,林子森饶是看惯了他,猛的一瞧,依然感觉瘆得慌。
叶雪山又张了嘴,连嘶嘶都发不出来了,就只剩了口型。林子森俯身把耳朵贴了上去,才知道他是想要一面镜子照一照。
林子森当真拿来了一面小圆镜。把镜子往叶雪山面前一悬,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叶雪山大吃一惊,显然是被自己的新面貌吓着了。
林子森怜爱的问他:“丑不丑?”
不等他回答,林子森弯腰在他的花点子肿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又问:“丑不丑?”
叶雪山的温度几乎快要灼伤了林子森的嘴唇,他接连吻着叶雪山,像是在吻一块火炭,烫的他蜻蜓点水无处栖息:“丑不丑?”
叶雪山神情呆滞的笑了,一笑,就更丑了。
笑过之后,他入睡了。疹子在他的睡眠中蔓延开来,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工夫,他就彻底没了人样。医生来过几次,每次都会听听心肺,心肺倒还一直没有问题。
林子森不敢脱衣服上床了,没日没夜的守在床边,得空打个瞌睡,床上一有动静,他就立刻惊醒。午夜时分,他实在熬不住了,靠着床头迷迷糊糊,一个脑袋垂到胸前直晃。正是要睡不睡之际,身边的叶雪山忽然动了。
他猛然睁眼望过去,就见叶雪山也睁了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上方,神情是非常的认真,几乎到了若有所思的地步。
委委屈屈的一抿嘴,叶雪山发出了轻而清晰的声音,像是静夜里的一声弦动:“我要死啰。”
然后他闭了眼睛,又恢复了方才的昏睡状态。林子森直眉瞪眼的愣在一旁,怀疑叶雪山阳气太弱,也许是刚刚见鬼了!
然而从这一刻起,叶雪山开始慢慢降温,一身的疹子也开始有了消退的趋势。随着红色疹子的减少,他渐渐露出了惨白的本来面目。林子森长久的站在床前看他,发现他已经瘦成了个轻飘飘的小纸人。光看面孔,瘦得还挺好看,因为鼻子下巴都是清秀模子,线条轮廓全禁得住推敲,嘴也是叶太太的嘴,嘴角柔软的翘一翘或者撇一撇,偶尔动作大了,就显出两个清晰的梨涡。他所有的男子英气全缭绕在眉眼之间,脸一白,眉眼越发显得黑如墨画,看起来有种少年式的英俊。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软了,认为两人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他看出来了,少爷和太太不一样,少爷比太太好得多。少爷和他多亲啊,他怎么舍得把少爷伤到走投无路?
一瞬间一过去,他又恢复了冷硬心肠。少爷年轻,二十多岁,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自己现在还能够陪着少爷往前走,再过几年有了岁数,他紧赶慢赶都追不上了!
林子森一边伺候着日渐康复的叶雪山,一边接收了青岛运来的印度烟土。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一时有点举棋不定。不料正值此刻,金鹤亭像个鬼似的,偷偷溜回了天津。
金鹤亭和他的大人物仇家依旧没有和解,可总在外面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大人物放出话来,说这回至少要割他一块肉,言外之意是要大大的勒索他一笔。
金鹤亭不怕被勒索。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能只许他勒索别人,不许别人勒索他。难得碰上个顶厉害的,他识时务,愿意花钱买命。问题是他没那么多钱。
大人物气吞山河,开口就是百万以上。金鹤亭第一次听到数目的时候,几乎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一条性命,居然如此值钱。惊过之后他恢复理智,正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财产,结果李三爷过来,告诉他公司沉了一条船。
金鹤亭听过之后,白脸更白了。
烟土生意在近几个月内是指望不上了,不赔就是好样的。他想出去借钱,哈代先生越有越吝,可以忽略不计;叶雪山也有钱,然而新近把几百万财产全投在了公司里面,就算有相助之心,怕也是有心无力。金鹤亭想不出自己能从哪里借来七八十万,又不舍得出卖名下产业,所以就终日担惊受怕唉声叹气,缩在家中不敢出门。
这日下午,天下飘起鹅毛大雪。金鹤亭把家中女人召集起来凑成一桌麻将,百无聊赖的消遣光阴。正是娱乐之时,林子森忽然来了。
林子森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皮袍子,头上身上都是雪花,站在金鹤亭面前一躬身,他和和气气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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