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为他办宴,想来是应当尽兴的。”宦官说着这话,心下却也跟着难过,往后他生之迹,便是眼前人祭之时。宦官一时也分不清,是当可怜眼前人,还是该可怜宫里的那个小郎君。
“这宴,皇家欠了他十年了。”
“上已拟旨,改作陆姓,养于身侧。待其弱冠,封异姓主,食邑礼制同皇子。”
“养于他身侧?也好。”谢无陵低首抿茶,握着茶盏的手有些抖,惹得他立即仰首饮了去,将手掩于袖下,“岐儿比我懂事,当能讨得他欢心。”
“小郎君,聪明伶俐,上甚喜呢。今夜上领他覆s,he,故意输了他,问他可要赏赐?”
“那他必是得讨几口美酒,我记得我那窖里的,可都叫他偷了去。”
宦官摇了摇头道:“非也,他问上要了几箱金叶子,说是爹爹最爱金叶子,等日后出了宫就给你捎来。”
谢无陵的眼里水汽不受控地氤氲起来,他庆幸这时仰首,才没叫眼泪落了地。
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忍不住有些抽噎:“可怜他做了我的养子,唤我一声爹爹,还替我讨金叶子,若是……”
若是日后他知晓他身后的腌臜事,又当如何?
当然,这话谢无陵不愿提及,那权势背后掩藏的白骸事,又岂是一两只手可以数得清的呢?
“罢了罢了,不说了。公公,那东西给我吧,我早些上路,你也好早些回宫歇了。”
宦官从怀里掏出瓷瓶,和一包蜜饯,递予眼前的绛袍少年。
“是上吩咐的,说您食不得苦,让给您抓上一把。”
“难得他还记得。”谢无陵的眉头轻蹙,带着区别于平时的柔情。
“上还说,多情无益。”宦官似在仿着那殿上的人的态度,冷言冷语将这四字传达。
“他,几年前,便说过了。”谢无陵端坐起,将瓷瓶打开,一饮而尽,却将那一捧蜜饯置于一旁,复正色道,“谢无陵谨记圣谕。”
而后他倒在了庭中竹席上,合上了双眸,受着鸩毒之苦。
原先听故事,说这人呐,死前总会忆起这身前的诸事。从昭行寺下的一方琴,到那云栖园子里的一方榻,从戏袍上的玲珑花到他谢府的玉京树,他全都爱极了。
最后一幕停留在重阙大殿上,他与百官俯首山呼向那人,那人回身同他颔首,他想,这一生,能得见这人成王,已是他谢无陵之幸,倘之后百年,自己能得他顿首,哪怕须臾,也可无憾了。
视线模糊了去,那一株杏树仍被清风撩得摇曳着,树下席上的他展了笑颜,合上了双眼,像是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有那重阙里的某人一般。
唯一骇人的是,七窍溢出的血,污了竹席,染了绛袍。
今夜的月华,临了整个谢府,却终是忘了他。
饮鸩止渴,不外如是。无陵,真应此名,命终无陵。
史载:
元授元年元月三日,谢相卒于府,着千字罪书,呈于圣。
元授元年腊月二日,罪书所涉官员定刑。
元授二年元月三日,罪书所涉官员卷案,入刑部封存。
元授二年二月,复科举,定春闱。
元授二年三月,岐哭于圣侧,圣生恻隐心,允人寻谢佞尸首不得,予岐归旧府居住三日,方作罢。
第2章 fēng_liú如旧
飞鸟宿深林,清溪绕山寺。
坊州皇家行宫外,有一老山,世人道其为贤山,山下得一寺,名作昭行。
昭行寺闻名于世,香火绵延,除却它离皇家行宫近,还有便是寺后深林,居有隐士二人。名为江南二子,一擅书笔,笔势稳健洒脱;一擅画作,改磅礴走笔,行细腻描摹,所绘多为朝暮寻常景。
然而正是这一书一画,于各地文人所喜,遂有路经此地者,皆会问昭行住持惠玄大师讨一幅作,久而久之,惠玄许言,每年春时,文人取桃枝可换,而平时,只尊二子之意送予有缘人。
今年春时,昭行寺外桃花枝不似从前,附近文人多携来自家桃枝换画作。一时之间,寺外明台,人声鼎沸。
而寺后深林内,筑一竹屋。竹屋外篱,花团锦簇,只那东南角的一株红药,似叫小儿偷了去,秃了半边。
莳花的小僮站于篱笆外,瞧着这一处突兀,眉头紧锁,思量着待这竹屋主人醒来,当如何交代才不会受罚。然而他还未想出结果,便见屋内有人迈步出院。
那人着春衫,似懒于挽发束冠,只取素色头须拢束。他立于竹屋前,似未见花树异样,询小僮道:“知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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