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疏冷冷道:“孩子在吾腹中,汝今日放过吾,是为了让它平安诞生,之後再来同吾清算旧账罢?陆子疏向来有事担事,从无退却。吾现在给汝一个选择机会。”
他往墙上略微靠了靠,坐正一些,面色依然是苍白的,说话没什麽精神,口吻却依然高高在上:“前世那个赌约,原本没有定下最後期限。今日汝这一掌,倒是让陆子疏看清楚了,汝有多麽急於摆脱吾之钳制。既是如此,吾成全汝的割袍断义。”
晋息心一颤,陆子疏语气中透露了他亦想早日结束这延续千年争斗的念头?
他知道那一掌和那些话语,伤他极深,不然以陆子疏的脾性,断然不会对他露出那种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换做从前,甚至在一个时辰前,晋息心或许都会觉得松了一口长气;但此刻不同,此刻他心思被他腹中竟有一个鲜活生命所占据,晋息心唯恐陆子疏这番灰心丧气的话语背後,会隐藏对胎儿不利的杀机。
他绷紧了情绪,静静听著他後续。
“吾可以把汝的孩儿平安生下,代价是这十月怀胎期间,汝必须自始至终跟在吾身旁,哪里都不许去,亦不准惹吾动怒。十月胎儿出产後,汝若依旧对吾不曾丝毫动情──”陆子疏嘴角溢出嘲讽笑意,紫色眸子瞬也不瞬的盯著晋息心,像是终於看破了一些执念,淡然道,“那末这个赌约便算吾输。吾放过汝。”
僧人素来平稳无澜的面上掠过一丝波动,赌约若输,陆子疏当年亲口许下誓言是化作尘烟消逝这个尘世间──晋息心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日定下赌约时决绝的表情,而自己当年一心只想找出法子镇住他继续肆虐为恶,便也是一口答应。
可是事情未必当真要进展到那等无可转圜的余地?陆子疏不爱他,还有其他事由可为,何苦赌上性命,宁死方休?
晋息心道:“──赌约一事,尚有商榷余地。”
他口吻犹豫,陆子疏却低低笑了起来:“怎麽,汝不是巴不得吾为汝师父抵命?一代高僧,婆婆妈妈拖泥带水,汝方才兴师问罪的气势哪里去了?”
晋息心想,为师父复仇是一回事,让陆子疏因为自己的情感而消亡,又是另一回事。结果虽然相同,但意义大不相似。
陆子疏道:“汝莫在心里盘算嘀咕,和尚们假情假意那一套,吾看了就作呕。吾爱汝,自是爱得坦坦荡荡,与全天下为敌亦是无惧;汝用不著替吾找由头……呃……”手捂住唇,指缝里隐隐有殷红渗出,晋息心即刻靠前搀扶,陆子疏冷笑著将他手掌甩开。
袭烟始终站在旁边,仔细听著世子每一句话,面上神情又忧又惧。见陆子疏又吐血,焦心不已,却不敢贸然上前打断陆子疏说话。
她虽然不是全盘了解这二人的过往,但看现场两人均是气色不佳的模样,自然知晓这是一场事关僧、龙,甚至包括世子腹中孩儿生死的要命之局。
她只能惊惶不定的抱著怀中仅存的几瓶保胎药,心急如焚的等著谈话尽快结束。
晋息心心头也是焦虑的,陆子疏吐血越多,气色越差,他眼瞅著他身子摇摇欲坠,眼见就要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陆子疏从未在他面前表露出过如此脆弱的一面,陆子疏总是优雅的、审慎的,每一步似乎都在他计算之中,运筹帷幄,冷静到了几无弱点的地步。
可是今日的陆子疏,却格外的孱弱,看著他的眼神,虚弱又冷漠得叫晋息心一时发寒。
他不知道为何在这样虚弱冷寒的陆子疏面前,自己竟然会心绪起伏,比之他当年拿苍生性命威胁他,更加手足无措。
──我之修行,到底还是远未足够……
陆子疏又咳了良久,染了血丝的手心情不自禁抚触上小腹,轻轻揉了揉;晋息心的目光也就跟著他的手心向那处看去,再抬头看陆子疏的脸色,已经差得像个死人了。
他不由道:“那些事可容後再说,你动了胎气,又中了……掌伤,我先替你疗伤。”
陆子疏抿了唇,待缓过腹底抽痛,方慢慢道:“吾话尚未完。汝若不肯接受这十月期限,要离吾而去的话,这孩子倒也不用保,让它就此流掉即可。”
“什──”
陆子疏打断他:“流掉之後,慢则一月,快则十五日,吾便可恢复功力与汝堂堂正正过招比斗,不正是遂了汝心愿?”他冷冷笑道:“前世今生,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你既然有不想要孩子的念头,为何当日又要设计怀它!”晋息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恼意,又让他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点燃上来。
陆子疏道:“威胁汝。”
“你!”
“现在选择权在汝手上……”
陆子疏语速愈加慢了下来。身上力气正随著胎动和方才的呕血,一分分流失,眼前渐渐有些发黑。他把目光转向应该是晋息心所在的方向,竭力维持著声音的平稳,冷然道:“──留还是打,凭汝一句话。”
他其实早就猜到晋息心别无选择,他只可能回答那一个答案。
但他还是希望听他亲口说出来,即便是为他所迫,他也想听见他说那句话──
果然在他力竭将近晕厥过去的最後一刻,晋息心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回复他:“……留、住、孩、子。”
失血过多的俊美脸庞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陆子疏身子一歪,软软从墙边滑倒到晋息心迅速伸开的臂弯里,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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