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仍是飞鸟扑翅、水滴深井的响动。
其实十年以前,陆家并不是这副样子。
陆家的上一辈原本是不分家的。
陆桓城的祖父娶了一妻三妾,生了八个儿子,几十口人挤在大宅子里,也曾是一派子孙满堂的繁茂景象。到了这一辈,陆桓城这个长房嫡子不爱读书,执意要走商途,陆家三百年书香门第,三百年仕途昌盛,眼看就要断在他这一环,其他各房当即不安分起来,蠢蠢欲动,争相扑抢长房的地位。
陆桓城十八岁那年,四叔带了两个儿子大闹前院,堵在陆桓城父亲门前破口大骂,骂长房嫡子不思进取,误走歪门邪道,白白浪费了陆家珍贵的文脉,应该趁早负罪请退,改让饱读诗书的四房当家。当天晚上,二房三房接连炸锅,七个儿子掐作一团,什么丑陋恶毒的嘴脸都摆上台面演了一遍。
那时陆桓城的爷爷尚且健在,老爷子脾气火爆,喊来陆桓城,叫他跪于祠堂,当着先祖的牌位问他可否扛起家业。陆桓城昂首不惧,大声答可。陆老爷子当机立断,捋着胡子拍了板,直接大刀阔斧分家,该滚蛋的通通收拾细软滚蛋,省得留在祖宅撕破脸皮,扰了先祖清净。
于是一夜之间,陆宅麻溜干脆扫出去几十人,仅留长房一脉。祖辈三代,共计七口。晚膳时正好围成一桌,相互贴近,彼此都说得上话,堪称其乐融融。
那时候的陆桓城,有祖辈,有父母,还有一双弟妹,正享着一辈子最安乐的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其后短短数年,七口死得只剩三口。
先是陆桓城弱冠那年,刚满三岁的妹妹陆桓宁误食了夹竹桃嫩叶,中毒身亡。再是六个月后,他的父亲在赴京途中坠河过世。半年里,幼孙夭折,长子早亡,祖父祖母受不住打击,相继驾鹤西去。待到陆桓城二十二岁那年,陆宅里称得上主人的,已经只剩母亲、弟弟和他三个。
陆家横遭变故,阆州坊间传言纷繁。
一说是衰于陆老爷子分家,浇灭了人丁兴旺的势头,这势头一旦掐熄,家道迅速中落,再无翻盘之机;二说是衰于陆桓城行商,陆家三百年文脉一夕间枯萎,先祖震怒,不再庇荫赐福;三说是衰于妖孽作祟,陆家树大招风,想必被妖物暗中盯上,从三岁幼儿杀起,为的就是掘土斩根。
然而,在这样咄咄逼人的指摘与质疑中,年仅二十二岁的陆桓城并没有垮塌。
他立在残桓断壁之中,扛起了陆家千斤重的牌匾,继续贩他的生丝华绸、花梨紫檀,做他守信修睦、积财攒德的生意。陆家人丁凋零是不假,可在他手里,远没有一丝家道中落的迹象,反而像熄炭里窜起的一团烈火,越烧越旺。
于是,衰于分家的传言不攻自破。
陆桓城不走仕途,不代表他的弟弟陆桓康也放弃了仕途。陆二公子是个实打实的书生,自从几年前捡回来一只乌云踏雪的黑狸,更是流连书卷,挑灯夜读。无论行走坐卧,都抱着那只目如珠玉的狸子,朝夕不离半寸。陆桓城猜想,陆家的文脉既不在他身上,或许正落在康儿身上,便嘱咐他安心读书,吃穿用度都择最好的伺候。
读书这桩事,向来最需灵气。陆桓城知道康儿或许缺了几分灵气,却也信勤能补拙。将来参加科考,若是承蒙祖辈福荫,一鸣惊人,便能抹去第二条传言。
至于荒唐的鬼怪妖孽之论,陆桓城从未放在心上过,但在这座宅子里,有一个人对此坚信不疑——他的母亲。
陆夫人原是温和知礼的大家闺秀,门当户对许配至陆家,占着夫君独宠,顺利诞下二子一女,皆是聪慧可人。怎料旦夕祸福,先丧女,再丧夫,一世安宁毁得彻底。她熬过了那段晦暗日子,却从未真正走出,心口蒙着阴影,抬头低头都觉陆宅阴气森森,鬼怪四伏,不知哪年哪月又要出来作祟,索去她仅存的两个儿子的性命。
她把余生献祭给了佛堂,不敢稍离佛祖膝下,做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念经吃斋,祈福诵祷,护佑她的儿子一世安康。
第十三章笋儿
晏琛是守护陆家的青竹,自然一同经历了兴衰变迁。
当年四房的两个儿子来霸占书房,把陆桓城的东西全部扔出去,泡在大雨里浇了一整夜,书卷淋作污泥,墨锭化开溶入草隙,他立在西窗边,每一幕都是亲眼看着的。
那时他真的害怕,怕陆桓城撑不住,回头去走了旧路。
陆家在书卷里躺了三百年,躺成一具墨守成规的腐尸,陆桓城意图另辟蹊径,便是拖着这一具沉沉的腐尸,去走一条与父辈截然不同的荆棘路。这条路有多险阻,晏琛不是不知道。
他跟了陆桓城许多年,最懂他的性子。这样的人若是违逆天性,被迫入仕,哪怕天资足够聪颖,当真走通了仕途,这一世也不能从心忘忧,潇洒而活。
笔墨纸砚,四书五经,本就不在陆桓城的寰宇之内。
他不愿看到陆桓城屈就。
幸而陆桓城没妥协,也没服软,照旧冷静自若地翻他的账本,枕他的算珠,雷打不动做他的丝绸与木料生意。日积月累若干年,终至局势扭转。
他还那么年轻,才二十五岁。
二十五,而已。
晏琛的爱慕源于一场懵懂的初见,萌芽之后,却在旭日般的景仰里生长。他望着这个男人前行的身影,背脊和肩膀都那么牢靠,很想枕一枕,很想吻一吻,想让陆桓城属于自己,从此以后,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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