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但苏玉阑知道,男人此刻定然噙着温柔笑意。
像是对待重圆的明镜,复得的心上人。
重圆,复得,重圆,复得。
两个词于心中碾过来,转回去,循环几遍,苏玉阑暗自敛了眸子。
勉强吃过几口饭,重拾精神陪苏临阙一道去园中赏花。
嗅着花间香气,那腻腻的甜渗进心肺里,苏玉阑忍住胸腔中渐渐升腾的不适。不要咳,不要咳,他于心中这样呢喃,站在苏临阙身旁,兴许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强忍,然而这一点莫名其妙的坚持当真起了效用,喉中的腥甜弥漫开,强忍去,没有咳血,只是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多少年,他忍惯了。
熟悉的气息渐渐近了,却是苏临阙折下明艳花朵,斜簪于他鬓边,男人深深望进他的眼眸:“玉阑,你笑一笑。”
手指暗暗拽住广袖中一点衣料,仿佛一个听话的泥塑人偶,苏玉阑终究如他所愿,扬起唇角带出浅浅的梨涡,上挑的吊梢眼弯起来,柔和明亮似月牙。
这眉眼鼻唇,哪一点与她最像?
苏临阙贪恋地,以指描摹他眉眼。
被紧紧抱拥时,苏玉阑听见男人于耳畔低声言语:“太瘦了些,抱起来只是骨头。”
“可若是我胖了,六皇叔便不喜欢我了。”
来来回回不过了无趣味的言语交谈,彼此隔着一层朦朦的纱雾,看不清真容,看不清真心,便是呢喃软语,耳鬓厮磨,也无多少趣味。
仔细论,若说苏临阙不见真心,委实冤枉,苏玉阑知道,眼前的男人在看着他的每个时候,都是倾注真心的,只是这颗真心究竟透过他,指向谁,却是犹未可知了。
最好的法子,便是只作不知。
天色渐渐暗了,苏临阙带他去了一处偏僻的宫室。
穿过重重的帐幔,苏临阙执他手,高烛明镜,影影绰绰地遥映一双人影。
缓缓揭开覆物的柔滑缎子,黑漆漆的沉重木箱显露出来,苏临阙的笑意遮不住似的,堆出几丝笑纹,苏玉阑静静看着他。
从前的那个苏临阙,现在的这个苏临阙,无论哪一个,他都看不真切。
自箱中取出一件浅碧色襦裙,眼前的男人热切地看着,看着,忽而将衣裙递与他,眸中的起伏波澜,是苏玉阑不曾见过的。
“玉阑,你穿上它,穿上它。”
后退两步,又一次自镜中,苏玉阑窥见自己。
一袭玄色几乎要隐没夜色里,烛影摇红,苍白的面色也映上一点红晕,鬓边的海棠有些枯萎,恹恹地别着,仿佛随时就要凋落。
他自镜中少年的眸中,看见了凄惶。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他,什么坐拥江山宫阙九重,说到底,不过是个孱弱多病的少年,凄凄惶惶终日不得安眠,戴上一副面具,讨人欢心,保己平安。
于宫中寂寂的黑夜辗转难眠时,偶尔会想到母妃死时的模样,嘴角是一道血迹,缓缓地一路流下来,洇湿华美宫装的襟口,花朵汁液一样的颜色。
那失了焦距的眼,那苍白冰凉的手。
愤恨,恐惧,每一回想起,便会觉得后背阵阵的凉。
他怕死。
那一件浅碧色的衣裙被放置在他手上,软滑轻薄的衣料,压在手上,却是那样的沉。
苏临阙看着他,眼神催促。
再向后退去半步,余光却瞥见镜中少年细瘦的手指移向衣带,一扯,一落,玄色衣衫已然落地,迎着苏临阙的目光,一件一件,一件一件……
明灭的烛火里,他穿着那件浅碧色襦裙,静静地立在苏临阙面前,暧昧的红影子偶尔映在他面上,一闪,掠过去,便又是黯淡。
依稀闻见裙上的味道,淡淡的清香气,萦绕鼻端。
这熏香的味道,竟是如此熟悉。
苏临阙抚上他鬓间海棠,明艳的颜色愈发映出殊异的秀致,鸦鬓簪花,明眸翦水,隐含水雾的眸眼下,那一点将坠未坠的泪痣。
“知不知道,你这个模样,像极了她。”那手指滑过漆黑鬓发,缓缓地抚上他面颊,望进那双兀自睁大的眼睛,苏临阙的语调不由添上几分温柔情意,“抖得这么厉害,眼角都红了,是害怕,还是生气?”
苏玉阑不言语,浅碧色衣裙裹在身上,是凉且滑的触感。夜色里黯淡的碧色,流水一样垂泄着,然而那细腻软滑的水流过于冷寒,柔软地包覆他,从瑟瑟颤抖的身,到凄惶惊恐的心。
“你将我当做谁。”
问出这一句话,他便后悔,多少次了,苏临阙只是透过他这张脸,看另一个人,苏临阙不说,他便不问,不问,便不知道,不知道,便得自在,互相骗过的自在。
闻言,苏临阙敛了笑意,温柔流连的手指停顿了片刻,于他的目光中,苏临阙仍旧挂上平日的浅笑,指尖点着鬓边那朵枯萎的海棠,细细揉捻:“玉阑,你可知我为何留你这样久。”
是为了怀恋谁,透过这一张相似的面容,怀恋谁。
“你对我的提防怀疑,自以为掩藏的好,然而不论你用多少笑语掩藏,我仍能够发觉。可是你听话,不管心中如何想,你一向听我话,我要你笑,你便笑,我要你扮作她,你便扮作她。”苏临阙将少年挽发的玉簪取下来,三千青丝如瀑倾泻,那一朵恹恹的海棠,便也随着发丝的方向滑落去。男人凑近了,细嗅怀中人发间香气,脸孔亲昵地触及漆黑长发,极轻的呢喃断续地脱出口,“我想你啊,鹂语,鹂语,想你,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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