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长得还不够长,哪里懂得‘败寇不可跟,成王不可附’的道理!说白了,就是台湾去不得,大陆留不得,那我们就算不去香港,也得下南洋。咳,你小子毛不够长,得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就明白了!”
康出渔扯着儿子立在滩头,舞手跳脚地招呼近前的渡船。船看上去不大,里面乌压压地倒是坐了不少人,康出渔小声向儿子道:“待会儿船一靠岸就跳上去,甭管他肯不肯,上去了先塞钱,然后往人堆里挤。”
康劫生本不是个多有主见的,事关身家性命,加上听他老子的话也听惯了,口里应着,两只眼睛就盯紧了船头。谁知这一定睛,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不由自主地伸直了臂膀,指着那迎面而来的人道:“帮主!”
康出渔老眼一花,“啊?”勾着脖颈再瞧,那一身粗布蓬头也英俊出拔的可不是李沉舟是谁!一下子直呼运气,跟康劫生两个一道,冲着那船头跑跳过去,“帮主!帮主!——”
李沉舟立在船首正感忧闷,他早已等不及靠岸下船,用自己的腿脚赶去北边的黄阁镇。当此之际,忽见康家父子二人蹈足而来,不觉大喜,胳膊一扯连拉两人上船,急问:“柳五人呢?他可还在黄阁镇?”
“在,在!我们走的时候还在,五爷也知道你要去,不过再有什么调令就不知道了。帮主你跑快些,估计还来得及!”康出渔脚下一拐占定两人的位,拽了那船家不丢手,鼓鼓囊囊地一沓票子塞人兜里,嘴上不停道:“五爷就在黄山鲁的一处农家棚子里,背靠山丘,遥对长沙村,帮主你一看到那满山的矮树,那就是了!”
李沉舟已经跳下了船,挥臂向康家父子,“你们去江门南岸的码头找雍希羽,他们就住在九顷旅店,或者向南岸码头发电报找人!”说到最后半句,人已经奔在沿河的栈道上,向着那炮声可闻的黄阁镇发足而去。
康劫生望着李沉舟消失在栈道那一端,犹犹豫豫地道:“爹,咱们是不是也跟去比较好?”
“啪”地被康出渔扇了后脑,“你去算是什么?你是美人还是英雄?人家萧何月下追韩信,你充其量就是那韩信身边的一食客,还不是最拔萃的那一个。什么时候萧何追韩信的时候后边还跟着个亲卫了?——戏文里没这出!给我走,给我走,没事儿瞎凑什么热闹!”
莫艳霞那一颗意示同归于尽的手榴弹刚被摸出来的时候,正是柳随风打开木栅迈脚出去的那一刻。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柳五是否感觉到了什么,那已被莫艳霞身下的血腥掩盖住了的真正的危险。那一刻他气恼,他厌恨,他焦惧,他想马上离开这个女兽的葬身地,他想立即将这个该死的女兽灌到他耳中的那些话音甩掉,他甚至想一把将那个胆敢诅咒他玩弄他的老sāo_huò攘到跟前,死死地用手掐他,掐到窒息;然后再去干他,狠狠地干他,“你居然希望我死!你居然希望我死!”狂暴的怒气将他裹挟,那一刻他所有的五官都被闭塞,他全神贯注地想要在一派地动山摇中寻出道路,他几乎没有任何精神去在意其余。他推开木栅栏,他已经看到了外面的枯翠的山头,团团的阴云,还有几丈之外的走动的勤务兵。那一刻,他有觉察到什么吗?那一刻,他知道下一刻将自背后袭至的死亡的阴影吗?——只能说,他没有真的感觉到,就突然飞奔起来,然后一个燕扑向前,抱头匍在一截土墙下面。是的,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没有听到,没有闻到,没有看到,就是突然被一股熟悉已久的危险的气息所迫,下意识地做出了他力所能及的反应。如果一个人常年跟危险打交道,那么他就会很容易理解柳五所接受到的那种危险的气息是什么,安乐无虞的人理解不了这一点。它无色无声无臭,它既像尘埃又像微风,它只为最敏感最纤细的神经所知觉,它只被那些惯于戒备并在睡梦中依然对这世界抱有警惕的心所熟识。知道它的人都是千百次与其毫厘之间擦肩而过的结果,不知道它的人则既幸运又不幸,——他们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遇见它,或者在遇见它的一刹那就已然与世长辞。
总之柳五在那手榴弹爆炸的一瞬间扑倒在土墙下,巨大的气流冲击他的耳膜,一片嗡嗡呼呼中墙毁梁倾,砖块雨点般堕下,长长短短的木头直落而来。他紧抱着脑袋,一动不动,门楣上的檐盖儿适时地砸到肩头,替他挡去了不少下坠的重物。他稍松半口气,就猛然觉得腰上一沉,那是一段邻舍的椽木,先被掀飞到断墙上,接着断墙坍塌,又缓缓地斜压到柳五身上。其中最长的一根,不偏不倚地抵在柳五的左腿胫上,稍作动弹便裂骨般痛楚。
尘沙渐息,柳五的耳中仍仿佛蒙着层气罩,呜呜低鸣。他吃了一头一脸的灰,但那绝不是最糟糕的;他试着将身子翻转,然而左腿上那根死沉的椽木阻止了所有的努力;他清晰地感知到那根椽木若是不去,他无可能凭一己之力从这废墟中爬出。脸下一片黑暗污秽,带着触手的粗砺的碎渣,他昂了昂头,看到了脑袋上的破箩般的檐盖儿。撑一条手臂,他想把檐盖儿拨开,刚摆弄一下,砖块噼啪直堕。他立即停了手,看着周围灰漆一片,呆了一会儿。复重新趴下,歇了口气,尝试将右腿抽出,拼着左腿再添千钧的重压,欲转过身子来,让脸朝上。右腿一点一点地侧过,带动那根椽木,把左腿卡得死死,柳五不禁暗骂,心道这一下即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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