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妃向来治家甚言,凡事讲究规矩。故而她手下的人也极是谨言慎行。若非北静王妃实在看不起贾宝玉,一时触动心事,断然不至于如此抱怨。只是这等内帷之事,涉及北静王爷辛密,北静王妃抱怨得,底下的人却不好轻易附和,免得被王妃一时翻脸说没有规矩。故而那心腹大婢女只是眼中带笑恭维道:“这天底下的女子,妻妾不和的多,又有谁能像娘娘这般贤良淑德呢。”
北静王妃被她一顿不痛不痒的恭维,说得火气全没了,打听得北静王那边玩乐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外面请的戏子们都已经退去了,正好是个时机,就带着人浩浩荡荡赶过去请安,却见北静王在他小书房的一张榻上歪着,仿佛是在轻声读一幅扇面上头的字,在旁伺候的人好巧不巧正是贾宝玉,正拿了个美人锤替北静王捶腿。
北静王妃定睛看时,见北静王微微眯着眼睛,神态慵懒,斜倚于榻前,颇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形容,心中不由得便是一动,情愫暗生。却听北静王双唇轻吐,似在念一首诗:“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好诗!好诗!”一抬眼看见北静王妃扶着个贴身丫鬟进来了,忙向她招手道:“你也过来瞧瞧这扇子上头的诗!”同宝玉使了个眼色。
宝玉见状,慌忙把手中的美人锤放在一边,见北静王手中拿着那把扇子不肯撤手,立即会意,转手从桌上取了另一把扇子,恭恭敬敬递给北静王妃,说话的时候却头也不敢抬,只敢用眼睛看底下,唯恐人说对北静王妃不敬,被揪住把柄:“都是舍妹闺阁之中的信笔之作,倒让娘娘见笑了。”
北静王妃面上含笑,心中却颇为不屑。
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闺中女儿也有擅长舞文弄墨的,偶有佳句,也不过是于亲友女眷之间互相品评一番了,便如她一向以才名称道,但除了几首诗入了宫里圣人的眼,因而四处流传外,其余的笔墨皆好好收着。似傅秋香那样写了几首诗词就忙不迭传给不相**的人看的,任什么人都晓得她是想谋些才名,好嫁一个顺心如意的贵婿了,有些身份的女儿家,又有谁肯真正看上她的?
如今贾宝玉也如同当年傅秋香的哥哥傅试一般,忙不迭拿了自家妹子的墨宝给陌生男子看,这里头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北静王妃最看不惯这般赶着巴结的。故而连带着对贾宝玉口中的“舍妹”也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北静王妃刚刚接过那扇子,就被上头的墨迹看得一愣。见一把素白折扇上头,龙飞凤舞写着一首诗词,北静王妃尚未读那诗句,先觉得笔意fēng_liú,秀美之中不失爽朗豁达,令人隐隐心折,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字!”
北静王见自家王妃这一副模样,先笑了起来:“我方才也是这般说的。宝玉说正是他家妹子的墨宝。”
宝玉听北静王这般说,当着北静王妃的面,越发诚惶诚恐,小心翼翼道:“当年家中老人教养姐妹们甚严,觉得虽说女孩家以贞静贤良淑德为上,但到底也有略通些才艺,方见意趣。这个妹妹行三,琴棋书画这般排下去,合该学书,久而久之,就有一手好字。”
北静王妃听了感叹道:“怪不得宫中传闻说贾贵妃是最善琴的,原来竟从这里头来。”
北静王却只管含笑催促北静王妃:“你且莫要说别的。先看看这诗究竟如何?”
北静王妃因扇面上的一手好字,失了轻视之心,此时听北静王催促,把目光朝那扇面仔细看去,不觉念道:“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半床落月蛩声切,万里寒云雁阵迟。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果真有几分意思。”
北静王大笑道:“非但只是有几分意思。宝玉,依我看,令妹单凭诗文而论,已是超过你这个做兄长的多了。你要好好努力,莫要给本王丢人才好。”
原来自探春发觉婚事艰难之后,就动了自救的心思。虽说按女德的说法,女孩家以贞静为上,断然不好整日里想着嫁个如意郎君的,但探春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因知道宝玉同北静王爷有些关系,时常走动,少不得在宝玉面前好话说尽,死磨硬泡,宝玉实在推辞不过,方勉强答应带了几把扇子请北静王爷赏玩品评一番,心中已是将探春埋怨了好几回,觉得她贪慕富贵,有损贾家女孩的名声,却全然不想自己其实一直在做同探春类似的事情。
这时宝玉见北静王称赞探春,又说自己不如她,口上称是,心中却老大不以为然,若论大观园中女儿家的才学,他最服的就是林黛玉,便是宝钗,虽然也是有才之人,奈何两人志向相差太多,彼此颇看不惯,便也不觉得宝钗有多好。宝玉心中想起林黛玉,不觉信口答道:“王爷说的极是。我家中几个姐妹,确实长于诗文,若要认真说起来,舍妹还不算其中最出挑的呢。”
北静王闻言,不免来了兴趣,追问道:“既如此说,难道你还见过更出挑的女子?”
宝玉脸上忍不住带出笑意:“不瞒王爷说,我有一个表妹,姓林,父亲是从科举出身,当年考中探花的,家学渊源之下,极有学问。”他原本还想炫耀说他同这个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将成为夫妻,只是虽然知道不日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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