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两年有余,林贺的伤口依然触目惊心,新生的皮肉与伤疤交接,像一道盘旋的蜈蚣。
这一路虽然顺利,但从军难免有所死伤,决云自己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却从没见到向林贺这样深的伤痕,他有些好奇的望着林贺,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受点伤算什么。”林贺的神色出现一些不自然,他草草披上衣服,道:“咱们虽然总追着辽人**跑,可也打过场硬仗,怎么,没见过受重伤的人?”
“见过。”决云摇摇头,道:“像你这么中的伤,一般都死了。”
“你……”林贺憋着笑瞪他,接着道:“像你总是被人惦记,才会觉得受伤很奇怪吧。”
“哎,你老是这么说我。”决云在水泊中坐下来,将一双瘦长的脚伸出水面,“什么叫总是有人惦记,我娘早就死了,我爹也……”
“就是字面意思。”林贺笑着打断他,手中拨弄水花,“我就不给你默哀了,我娘早就死了,我都没见过她,听说是被人害死的。”
“给人害死?”决云的心中燃起一汪炙热,但他想到裴极卿的嘱咐,还是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痛楚说出来,他望着林贺,接着道:“然后你就成了乞丐?”
“我可不是乞丐。”林贺“腾”的站起来,伸手将水花撩到决云脸上,决云也跟着站起来。
“你比以往高了许多,秋天是你的生辰,现在算起来快十二岁了吧。”林贺道:“你要成大人了,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从没有人问过决云这样的问题,他顿时红了脸,转过脸去假装看天上月色,林贺笑道:“男人都喜欢讨论这种问题,有什么害羞的?”
“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只是洗好啦,所以站起来。”决云将地上的衣服拾起来套在身上,脸上的红晕却一直没有消去,心里猛然出现许多异样的想法,他系好腰带,快速道:“今晚烤肉,你不是嚷嚷着要吃肉吗?还不快来。”
“哎,这就去。”林贺刚刚站起来,就看到兵士骑着驿马飞奔而来,军报每半月一次送往锦州,锦州的事务再由驿马送到大营,决云提着外衣拦住驿马,驿马停下来,那军士摸摸决云后脑,将一封信交给他。
决云向正在嗤之以鼻的林贺挥挥手,喜滋滋的抱着信进了军帐。
决云虽然同普通兵士混在一起,但夏承希还是对他有所照顾,不仅送了他一套穿在里面的软甲,还为他单独辟出一个军帐,其他兵士都知道这是夏承希友人的遗孤,再加上决云年纪小,又十分刻苦懂事,便也没人有所异议。
军报寄出的时候,决云都会将自己的文章习作放在里面,由将军府的人交给裴极卿,裴极卿为他批改之后再拟定题目,然后交由驿马送来。
裴极卿依旧住在将军府,为府中做一些算账的活计,他做饭的手艺很好,偶尔也会去厨房帮忙,唐唯还是心不在焉的忙着读书,夫子定了题目,他就会给裴极卿抄一份,裴极卿翻着书改改,再将题目和要求重新拟好发给决云,两人便用这种方法,一直保持着简单的联络,只是裴极卿下笔时心中那个白白软软的决云,已比千里之外的决云差出甚远。
此时已是深夜,兵士烤肉的声音传来,决云光着上身点起灯烛,盘腿坐在矮桌前撕开封条,一沓厚厚的纸便从里面掉出来。决云的字方正浑厚,裴极卿的字却瘦而劲道,他用整齐的蝇头小楷在决云的文章旁写着细密的批语,虽然决云用了很大力气去写,裴极卿依旧能挑出很多毛病,例如破题不够准确、起讲举例不明,有时决云自觉写了很好的文章,与裴极卿举出的例子相比,还是觉得差了很多。
虽然裴极卿教决云的主要是书中深意,而非做文章的严密格式,但从他的日常行文中看,裴极卿的确是个小心的人,他连简单的问候都要对仗工整,甚至连读音的平仄都很契合,决云虽然觉得那样作文简直太累,但一路看下来,还是觉得有些佩服。
决云抱着一大摞纸翻来翻去,慢慢翻到了下月要交的题目,那一串小字似乎又比上月多了,密密麻麻排列下来,看的决云有些头晕眼花,他抱着纸慢慢伏在桌上眯了一会儿,继续点起灯烛,将墨石从桌角取出,一阵细风从帐中穿过,纸张全部飞了起来,决云低头去捡,才发现那些题目背后,还夹着一张小小信笺。
那张信笺是张熟宣,上面用勾线笔画着一只小狼狗,这只小狗不同于决云的简笔画,反而画的很是精细,连每一根毛都细细的勾勒出来,再用粗毛笔层层晕染开,懂画的人看着很是生涩,可对于决云来讲,这只狗简直栩栩如生。
决云有些惊喜的发笑,提着笔尖在旁边加了一只兔子,不知道为什么,裴极卿明明总是刻薄凌厉,他却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种毛茸茸软绵绵的动物。
“决云!”林贺猛的拉开帐子,坐在决云旁边,道:“别看你的情书了,出去吃肉。”
“这是我的功课呀。”决云一惊,将画到一半的兔子放进抽屉,“你怎么这么能吃,刚吃了晚饭,又能吃得下烤肉?我困了,你去吃吧。”
“烤肉怎么了,难道你吃不下,别装了!”林贺起身拉他的胳膊,“走吧走吧,别看书了,治大国若烹小鲜,一个道理,走吧,先吃饭。”
决云是真的有些犯困,他缓缓摊在桌上,冲着林贺不住摇头,轻声道:“你去给我烤吧,烤好了送进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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